第十一章家俗債(3 / 3)

“差不多了,快快行動,一定要幹淨利索,不管怎麼樣都不能手軟心軟。”馬廣地說著拽著梁玉英的衣襟,悄悄來到後窗底下,摸索到幾塊大磚頭,忽地站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叮啷咣當對準窗戶玻璃就是一通亂砸,隨著嘩啦啦、當啷啷的玻璃破碎聲,他伸手拉開插栓打開窗扇,哈腰抱住梁玉英往窗台上一,她一縱身上了窗台,刹那間“嘣噔”一聲跳下去先拽亮了電燈,拉開架式就要拍照,隻見兩個家夥已在值班床上慌作一團,用被蒙著頭,不肯露出臉來。

梁玉英火冒三丈,兩步跨上去拽住被頭猛地一,兩人赤裸裸的十分狼狽,不約而同地分開緊靠牆坐著:馬麗娜赤條條地低著頭,捂胸夾腿;張小康蹲坐著直顫抖……

馬廣地雖然謀劃或親自參與過抓王大愣這類事情,都是大動幹戈,戰果不佳,不是打草驚蛇溜之乎也,就是明明看著奪窗而逃毫無證據,那麼精心還沒有這麼雙雙對對、赤赤裸裸地被擒在被窩裏。梁玉英衝進去拉開燈以後,他偷偷地把腦袋貼著窗戶牆愣上,一眼就掃瞄住了兩個蜷曲在床上的白條兒,突然想起韓秋梅的叮告,立刻用五指遮眼,又忍不住好奇,漸漸分開手指瞧著瞧著。

“噢--原來是你呀!”張小康一斜眼看見了梁玉英。

梁玉英借張小康說話抬頭、馬麗娜也斜眼露出臉的機會,哢嚓--哢嚓--哢嚓--邊摁三下攝像開關,閃光燈也隨即耀眼地連閃三下。

張小康麻利地蹬上褲子,裸著膀子和腳,順手從身旁的藥櫃裏抓出一個藥瓶,就朝梁玉英手裏的照相機砸去,破口大罵:“你這個死皮賴臉的臭娘們,你說,你想幹什麼吧?”

梁玉英手疾眼快,“哢嚓”、“哢嚓”兩聲,將他倆穿褲子的動作又拍下兩個鏡頭後,瞬間躲過飛來的藥瓶,把照相機藏到了身後。忽然,窗外傳來了嘶啞著嗓子的大聲呼喊:“抓賊呀--獸醫所出賊啦--抓--賊--呀--”

馬麗娜見張小康又罵又砸,來了膽量,穿完褲子又要穿上衣,聽到突如其來的喊聲,“撲噔”一聲,不由自主地坐到了床上,身子靠著牆,癱成爛泥一樣。

張小康見勢不好,說不清外邊有多少人,也不知是什麼人,害怕而又裝出不在乎的樣子雙臂交叉抱著兩個肩膀頭,身子一斜說:“過不到一塊去就離婚嘛,何必整這一套!”

“你想離和這小碼子結婚呀?我還不離呢!”梁玉英一晃手裏的照相機,“我要把這照片多洗一些,像傳單似的到處撒,讓全隊、全小興安農場的人都看看張隊長的兒子是什麼貨色,看看馬麗娜這小碼子是多麼不要臉……”

這一招兒果然很靈,張小康知道外邊有人,急忙轉換口氣軟了下來:“既然不想離婚,我錯了我改,原諒我這一回,家醜不可外揚,把照相機裏的膠卷給我撕了它,咱回家好好過日子。”

“嗚--嗚--嗚--”馬麗娜雙手捂住臉嚎啕大哭起來,“張小康,你這個沒良心的家夥,對著燈指著天發誓,要和她離婚,你--”說著要去撓張小康。

“住--口--”張小康暴躁地一跺腳,“你媽個蛋的,你死爹了是死娘了?嚎什麼嚎?我他媽的也沒白玩了你,給你從大田排安排到這畜牧排輕工作,還不挺夠意思呀!”

馬麗娜經張小康這一嚷一罵,想起他曾經說過的契約,收住嗓門,抽搭起來。

“玉英啊,好媳婦,原諒我這一回吧。”張小康說著說著,“啪啪”打了自己左右兩個耳光,“真混,我真混呀,不好好和媳婦過日子,怎麼扯起這個來了呢。”心想,無論如何,先把她拍的照片糊弄到手再說。

“哇哇--哇--哇--”馬麗娜突然覺得一陣惡心,俯下身子嘔吐起來。

梁玉英心裏暗罵,看來,這兩個家夥說不上混多長時間了呢,這碼子都懷孕了。她靈機一動,心裏一下子凝聚起了多少天來的憤懣和積怨,吸口粗氣隨即呼出來指著張小康問:“姓張的,你是耍嘴皮子還是說心裏話?真改還是假改?”她是一心想要懲罰懲罰馬麗娜。

“真改,真改!”張小康一迭聲地回答,“你要是不往外張揚今晚上這事兒,把膠卷給我毀了,叫我幹啥我幹啥!”

“說得好聽,”梁玉英帶有戲謔地問,“讓你吃屎你也吃呀?”

“你--”張小康哭笑不得,“你也不能讓我吃那玩意兒呀!”

“好吧,”梁玉英講開了價錢,“明天,不,今晚,拉著我,”說著指指馬麗娜:“還有馬麗娜,到場部醫院去一趟。”

張小康不解地問:“幹什麼?”

“到那兒你就知道了。”

馬麗娜瞪大了眼睛,心怦怦怦跳得加快起來,猜不透梁玉英要幹什麼。

“你看你,我說玉英呀,讓我去跟著辦事,得說個明白呀。”

“那好吧,一日夫妻百日恩呀!不管咋的,你是我丈夫,過了好幾年了,你要聽我的,我就原諒你……”

張小康雞啄米似的直點頭:“好說,好說……”

梁玉英腦子一轉,想起馬廣地說的一些話,計上心來,緩和了口氣:“你們全家,特別是你爹你媽不就是喜歡小子嘛,我又不能生了。我陪著去場部醫院檢檢診,要是馬麗娜懷的是小子,就讓她生下來,不管怎麼的,也是你張家的後,我就好好照顧著,但你必須和馬麗娜斷絕來往;要是懷個丫頭呢,可就不客氣了……”接著問馬麗娜:“懷多久了。”

馬麗娜把臉一扭,閃出一點傲氣,漫不經心地回答:“三個多月。”接著問梁玉英,“外邊是誰?”

梁玉英回答:“你不用問,也不是一兩個,老鼻子了,我沒話他們不進來。”

“玉英啊--”張小康有點喜形於色,“是小子,沒錯!”

梁玉英怒在心裏,緩和在嘴上:“你怎麼這麼肯定?”

“我領她到縣醫院檢診過,”張小康朝馬麗娜努努嘴又轉向梁玉英,“我媽還給算過卦呢。”

“你媽知道這事兒?”

“嗯哪。”

“噢,”梁玉英心想,他媽也真是混賬透頂了。和這家夥生活這幾年,沒和他動過心眼兒,沒想到他冒傻氣冒得這麼不拐彎,到底是屯老二。真後悔自己年輕沒社會經驗,天真過分,怎麼能跟這麼個家夥。接過他的話茬兒說,“檢過診,又算過卦,看來不會錯。不過,我得親自去看看,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再說,要是個小子還行,要是個姑娘,我這口氣可咽不下去。”

“我不去!”馬麗娜像是覺察出了什麼。

“嗯--”張小康朝馬麗娜略擠擠眼說,“聽我的。”梁玉英統統看在了眼裏。

張小康突然有點為難:“這麼晚了,到場部醫院找誰?人家婦產科醫生都下班了。”

“肯定會有值班的。”梁玉英說,“為了把握起見,讓你爸爸給院長寫個條兒,再不就讓你爸爸求求張曉紅,有權能支得鬼推磨,還管什麼早晚的嘛!”

“是是是。”張小康無奈,直點頭。

梁玉英聲嚴厲色地說:“還有一條,就是以後你倆不準再在一起鬼混。我說的條件你們答應了,到場醫院檢查完了,我就把膠卷扯掉。”

“好。”張小康幹脆地說,“行,我現在就去開車。”

梁玉英命令似的對馬麗娜說:“你穿好衣服在這裏等著。”

張小康穿好衣服,急急忙忙往外就走,梁玉英又囑咐:“你快點呀,要是搞鬼,不按剛才說的辦,更有你難堪的!”

“是是是。”張小康應聲而去。

張小康怕梁玉英把事越鬧越大,真的讓他爸爸寫了條子,駕著解放牌大卡車來到獸醫所門口。梁玉英催著馬麗娜上車以後,車子開到場區,梁玉英讓張小康停車,找到薛文芹,囑咐了一些讓她幫忙、保密的話,車子飛似的朝場部駛去。

馬廣地一直瞧著張小康跑走又開回車,躲在獸醫所後窗底下聽得明明白白,車子開走後,悄悄地回家了。

“停車!”大卡車剛駛進場部,梁玉英突然命令似的說,“左拐,到場部醫院!”

張小康換成一檔,朝梁玉英斜斜臉,懇求的口氣說:“直行,去縣醫院吧,今晚上車子就歸咱們用了,縣醫院水平高,夜間肯定有值班的婦產科大夫。”

“不行,左拐彎!”梁玉英態度很堅決,“你去縣醫院檢查過一次,要是還碰上那個檢診的大夫,她腦子裏有印象,還是那麼說,換個地方,都說是男孩,那準確和可靠性就高了。”

“哎呀--你這個人哪。”張小康不啟動車,繼續懇求,換了理由,這才是他的真實心理狀況,“場部醫院認識人多……”

“我真不知道你有這個想法!我以為你爸爸當隊長,不在乎啥呢,你媽媽不都找人算卦了嗎?鬧了半天還怕人議論呀。”梁玉英酸溜溜地又挖苦又哄,“沒事兒,場部醫院婦產科我有名同學,囑咐她給咱保密,沒問題。左拐!”

薛文芹插話:“沒問題,一定請她們給保密。”梁玉英去找薛文芹時,簡言短語早和她交代明白了。薛文芹聽了很氣憤,一口答應,一定幫她這個忙。

馬麗娜像個木偶似的緊靠著椅背坐著,一聲不吱,心裏暗想:真倒黴,懷孕的事也讓梁玉英碰上了,這一關闖過後,就要逼著張小康抓緊與梁玉英離婚,或者是生完孩子以此做代價,讓張小康他爸爸全包下來幫著辦返城,要不,就和他們鬧個沒完。

張小康無可奈何地一踩油門掛上檔往左一打舵,大卡車也似不情願一樣,緩緩地朝場部醫院駛去,又拐了一個小彎,很快駛到了醫院門口。

“下車!”梁玉英像押帶犯人一樣,一麵催張小康和馬麗娜下車,順手摘下車鑰匙揣進了自己兜裏,領路到了婦產科值班室,發現要找的人不在,囑咐薛文芹在這裏陪候,到獨身宿舍找來了一位苗條俊秀的年輕女大夫,一露麵便使張小康和馬麗娜吃了一驚。這女大夫原是三隊的赤腳醫生郝小玉--梁玉英的同班同學、非常要好的朋友。因能吃苦耐勞,醫德又好,總場派出一批赤腳醫生去省醫院培訓學習,回來後被留在場醫院當了婦產科大夫。

“哦,請進吧--”郝小玉熱情地將馬麗娜引進診室後,阻止張小康說,“剛才,梁玉英已向我說了來意,放心吧,我會幫忙的。”把梁玉英、薛文芹也讓進了屋,“咣”地一聲鎖上了門。

梁玉英順手從兜裏掏出準備好的筆和紙對馬麗娜說:“馬麗娜,你聽著,就按我說的寫:我與張小康非婚同居懷孕,自願流產女孩,落款寫上你的名字--馬麗娜。”

“咱們講好的,要是男孩就不流。”馬麗娜不肯寫。

梁玉英咄咄逼人地說:“對,你就這麼寫吧,是男孩就不流了。”

薛文芹早已氣憤不已:“快,我們說話算數!”

郝小玉讓馬麗娜躺在檢診床上,讓她解開懷,用聽診器聽了又聽,果斷地說:“你懷的是個小女孩子。”

“不是,不是呀……”馬麗娜半側起身子來爭辯,“縣醫院診斷得細,化驗、聽診……不是你們這麼簡單法!”

郝小玉果斷的口氣變得武斷了:“我說是小姑娘就是小姑娘,沒錯。”

梁玉英狠狠地搶白道:“縣醫院手續多,那是羅嗦。郝大夫是在省醫院培訓的,縣醫院算個屁,你就聽喝得了。”

郝小玉從藥具櫃裏取出注射器,用夾捏子夾一個針頭插好,敲掉兩管藥劑玻璃瓶的頂端,抽了滿滿一針管。

“你們要幹什麼?”馬麗娜質問著郝小玉,以為要給她紮墜胎針,臉變得煞白,大聲衝門外喊:“小康--小康--”

“你要幹什麼,老實點!”梁玉英一伸手,薛文芹也幫著忙乎起來,使勁摁住了手腳,用訓斥的口氣說,“光聽診器不準,郝大夫要給你打一針看看反應,到底是姑娘還是小子。”

馬麗娜半信半疑,又扒床又蹬腿。

郝小玉撫摸著馬麗娜的腹部,找準穴位猛一紮針,很快把一管藥水推了進去。

“砰!砰!砰!”張小康聽到喊聲在外邊敲門。

梁玉英氣哼哼地問:“幹什麼?”

“怎麼樣了?”張小康問。

郝小玉沒好氣地回答:“沒完呢,等著吧。”

梁玉英和薛文芹站在門口,那樣子,隻要馬麗娜想開門跑或大鬧,就立即動手打她個落花流水。

梁玉英問郝小玉:“怎麼樣?”

郝小玉回答:“流產沒問題,藥很靈。”

馬麗娜這才知道上了當,剛要哭鬧,被薛文芹狠狠堵住了嘴,並教訓她說:“你要是不老實,今晚就滅了你,反正你寫了條,就說你流產死掉的,也沒人證明!”

“不不不……”馬麗娜臉色煞白,求饒說,“我不鬧,不鬧。”

她躺著躺著,腹部由隱隱作痛越來越厲害起來,大粒大粒的汗珠從額角沁出來,通過臉頰滾滑著,漸漸成了一道道淚痕,她使勁扒著床沿,不敢大聲,發著悶聲地哭起來:“哎呀,我的--媽--呀--疼死--我--啦……”哭著哭著,腦袋撞起牆來,“嘭噔”、“嘭噔”……一聲又一聲。

郝小玉在一旁說:“嗬,你還知道喊疼呀!你插足別人的家庭,破壞別人的幸福,給別人帶來的痛苦比你這疼痛說不上要厲害多少倍。你是個未婚青年,沒有結婚證明,不該生孩子……起來,跟我到引流室去!”

“我不去!我不去!”馬麗娜哭出了聲,雙手使勁把著床沿。

“砰砰砰!”外邊又傳來張小康的敲門聲。

梁玉英問:“小玉,沒問題吧?”

“沒問題,”郝小玉回答,“我做過不少這樣的人工流產。”

梁玉英拽一把薛文芹對郝小玉說:“我們走啦。”

郝小玉:“好,再見!”

梁玉英一拽開門,張小康呼地衝了進來:“你們要幹什麼?”

梁玉英順手把汽車鑰匙扔給他,扯著薛文芹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