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挫敗(2 / 3)

“行啊,忙你的去吧,今天是星期日,我們願幹啥幹啥。”李晉冷眼瞧一瞧張隊長,揮舞著自己手裏的小彩旗,大喊一聲:“荒友們,出--發--啦--”

李晉在前,知青們簇擁著湧向通往場部去的大道。

“喂--”丁向東聽到消息,連連擺手大喊著追上來,“李晉,李--晉--停--停--李--晉--”

李晉一看是丁向東,覺得他老實巴腳,雖說是王大愣的小舅子,和王大愣卻大不一樣,為人很正派,除了發愚之外,可愛的地方不少,心平氣和地問:“丁副隊長,有何貴幹?”

丁向東張口氣喘地說:“這樣做太目無組織、目無紀律了!”

“丁副隊長,快回去好好抓你畜牧後勤去吧,別在這裏和我們瞎理論了,”李晉不屑一辯地說,“興那些胡作非為的幹部打著組織的旗號搞不正之風,還不興我們去反映反映他們呀,啊?”

黃曉敏假死媽的事在全隊傳開了,丁向東也已聽說,實在想不出什麼話能說服他們,用什麼辦法能把他們動員回去,板起麵孔,喝斥道:“以為我是副隊長就管不了你們怎麼的,都快給我回去,不然,我要采取措施了!”

馬廣地一笑:“我們就不回去,你能怎麼著吧?好大的口氣呀,還想開批判會?抓階級鬥爭?哈哈哈……過時了,那一套不靈了!”

“噢--”知青們哄的一聲嘩然笑起來。

丁向東仍很認真,也不示弱:“鄭書記他還不知道你們這事,我就有權力製止你們鬧事!”

“讓你的權力作廢去吧!”小不點兒沉不住氣了,一搖擺小旗大聲喊,“荒友們,衝--啊--”

隊伍呼啦呼啦跑步前進起來。

一片亂糟糟的腳步。

一派氣騰騰的陣勢。

“不能去啊,不能去鬧啊,對不起毛主席對不起黨啊……”丁向東嗓子裏發著哭咧咧的嘶喊聲,拚命追趕著,好不容易拽出一個女知青,又伸手拽另一個時,那一個又掙脫跑了,他無可奈何張口氣喘地大喊:“李晉,你小子瞧著,我馬上打電話給場部,看肖書記怎麼收拾你們這幫兔崽子,他媽的,什麼玩意兒呀……”

他當副隊長以來,還從來沒這麼暴躁過。他火了,火得那麼認真;他急了,急得那麼真切。

李晉聽到了丁向東的罵聲,回頭瞧著他大聲喊:“弟--兄--們--快步前進--”

“天哪,咱貧下中農可怎麼對這幫驢小子進行‘再教育’啊,”丁向東還沒有忘記,自己兼著隊裏的貧協主席,直跺腳,簡直要哭出來,“毛主席啊毛主席,你老人家就這麼走啦,也沒告訴告訴我們,可再怎麼對他們進行再教育……”

隊伍跑上了一個大坡,漸漸放慢了腳步。

李晉回頭一看,丁向東還在那兒氣得站著不動,掃視一下人群說:“阿妹,起頭唱個歌氣勢氣勢,送送咱丁主席。”

竺阿妹想了想,咽口唾沫潤了潤嗓子用適中的調子起了個頭,喊聲“預--備--唱--”,人群裏立刻響起了一片宏亮的歌聲,四處飛蕩起來:

向前!向前!向前!

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腳踏著祖國的大地,

背負著人民的希望。

……

“呸!”丁向東狠狠吐出一口唾沫,氣得有點哆嗦了,指劃著李晉他們大罵,“李晉哪,你們他媽的這幫兔崽子,別糟蹋革命歌曲了,吃革命的飯,不幹革命的事兒,還他媽的‘向著太陽來’,你們向著牛糞,向著狗屎,向著你媽那個腚……”

李晉帶著隊伍下坡遠去了,不管他怎麼罵也聽不見了。

燦爛的朝陽冉冉升起,迷人的光芒灑在秋翻的黑油油的一片片黑土地上,閃閃爍爍,光光閃閃,開始孕育明年新的春天,新的豐收,新的希望。

李晉帶領大隊人馬汗流浹背地剛一進場區,就被肖書記帶來的一支隊伍截到向場部大樓拐彎的道口了。這支隊伍是正在參加場黨委召開的落實明年種植計劃工作會議的各隊一把手和場直屬單位負責人、機關各科室主要領導。

“你們這是要幹……”這是一個使鄭風華很尷尬、很不光彩的場麵,三隊各項工作都走在全場前頭,然而一些大亂子也出在三隊,說不定這回李晉要惹出大亂子。他剛一開口就被肖書記截了回去。

“誰是挑頭的?”肖書記把鄭風華拽到自己身後,站在最前麵問。

“就是本人,姓李名晉!”李晉一仰臉毫不含糊地報出了名,“肖書記,你問挑頭的是什麼意思,總不會像王肅那樣抓階級鬥爭,把我再塞進小號吧!”

“我料定就是你,敢作敢為,好樣的!”肖書記被李晉這話激了一下,擔心激化矛盾,受到啟發,緩和了一下板著的臉,讓人難品出他是在表揚還是在挖苦,“前天,省裏就來了電話通知,說是雲南生產建設兵團的知青串聯全國各地知青給中央寫簽名請願信,要求返城,聽說你們也入了流。他們已聯絡好幾十萬的知青又要去北京請願,你們大概是要去彙合吧?”

“肖書記,聽說你向來料事如神,這回可錯了!”李晉毫不示弱,舉起手中的小旗一晃,幾十杆小彩旗同時跟著他搖晃起來。

肖書記和所有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小彩旗的字句上:“堅決抵製返城上的不正之風!”、“強烈要求解決知青問題!”、“落實黨的知識分子政策!”……

李晉接著說:“我們是參與了請願簽名,但不參加他們的大規模進京請願,我們是集體上訪,反映心願,反映問題,逐級向上,在隊裏張隊長、丁隊長沒解決了,才又趕到這裏,這裏解決不了去省……”他把醞釀已久的要求國家把知青上山下鄉這場偏激運動納入撥亂反正範疇,把黃曉敏的父親這類用假材料搞不正之風返城的要給予抵製講了一遍,問:“肖書記,我們提的問題不過分吧?我們逐級按程序要求解決問題不過格吧?”

肖書記並沒有被李晉那生硬中帶質問、挑戰又不在乎的氣勢所激怒。當接到張隊長又接到丁副隊長連連的告急電話以後,他就認真思考了這個問題,並停止種植計劃工作會議內容,讓與會者進行了認真討論,統一了思想:說服教育,做耐心細致的思想政治工作,決不激化矛盾,既體諒知青們現在的心情,又不放縱他們的過激行為,給予有力、有理、有節的製止,把他們的請願要求引向解決問題的正確軌道。李晉所提出的兩方麵問題,並非張隊長、丁副隊長來電話告急所說的那樣,聚眾鬧事,要去北京請願示威。

“李晉,眼前的知青同誌們--”肖書記邁出兩步,跨出了所帶隊伍的橫線,左手掐起腰,右手朝李晉等一揮放開嗓門說,“關於這場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接受再教育的主題,是不是知識分子走與工農相結合道路的一種異化,已經不是一個新問題,以你們三隊知青為代表,從知青剛一進場就討論這個問題,又通過九年來的實踐,可以說,我們對這個問題的認識比較清楚了,是不是需要納入撥亂反正的範疇,我方才已終止了開會的內容,征求了大家的意見,這個會議結束以後,繼續召開一個會議,還要邀請各隊知青代表上來,包括你們這些站在我麵前的知青,大會小會結合,充分討論,廣泛聽取你們的意見,包括知青上山下鄉的一些實踐與理論上的見解,然後形成一個紀要式的文件,以場黨委的名義印出,派人--而且你們願意的話也可以參加一名--送到農場局、省和國家知青工作領導機關,請求引起重視和研究,你們看怎麼樣?”

知青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人群一片寂靜。

“行!”李晉大應一聲,並要求,“說辦就辦,越快越好!”

“同意!”

“行!”

……

知青們應和李晉,響起一片讚同聲。

“知青同誌們--”肖書記心裏一陣坦然,也一陣激動,放低了聲音,很難過的神色浮上了臉龐,“你們知道,我沒有多少文化,說話辦事不會曲裏拐彎,打心眼裏講,別看你們愛提意見,這些年來,我越來越喜歡你們。你們有文化,要是把根都紮在這裏,想把咱小興安農場建設個什麼樣就能成個什麼樣。小煤礦富了咱場,小水電站、農機具改造、南菜北移……等等發展了咱場。聽說你們有的狠心要走,簡直就像撕我一塊肺、扯我一塊肝呀……”肖書記講著講著,眼圈濕了,聲音由哽咽又一下子嘶啞地拔高了:“也許我熱愛這片土地太自私……”他激動得一拍胸脯,“聽說鄭風華要考大學,我摔了電話呀,沒喝多點兒酒也哇哇地吐了……”他隨著眼淚滾落下來,終於平靜了,“黃曉敏的父親來咱場,我以為他是來看看孩子,又是做知青工作的,能給咱留下些寶貴的意見,知青家長嘛,又是上級知青部門來的領導嘛,我是高迎遠接。誰料,見麵談起來呢,是親自來給兒子辦返城的,我從內心裏瞧不起他,也不再陪他,就把這個球踢給了吳主任,再就沒過問。張隊長和吳主任可能是對上級來的領導的敬畏,也可能是官僚主義作風作怪,不加了解,就給他辦了‘家變’返城,什麼家變呢?證明上寫著黃曉敏的媽媽死了……”他說著放大聲音:“這個失誤,或者是讓人鑽了空子的責任在我,因為我先接待的嘛,回頭我要在黨委會上做檢討。當然,這件事,我們還要向農場局黨委反映,向黃曉敏爸爸所在單位反映,看看這些大紅公章都是怎麼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