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沒捅破的窗戶紙(3 / 3)

李阿三、程流流、小不點兒等都光著膀子,穿著褲衩湊過來逗引小荒。一時間,有叫小荒的,有叫小馬廣地的,有叫小家夥的,呼叫聲在知青大宿舍裏此起彼伏,有的扔上海糖,有的扔北京果脯,還有餅幹、酸梅、糖塊兒、罐頭紛至而來,一時間,小荒好像成了知青大宿舍的寵兒,成了知青們的驕傲與活寶。

知青們說啊,笑啊,鬧啊,白天參加大會戰的勞累,晚飯後參加幹巴巴學習的煩悶,返城問題的苦惱,仿佛都插上翅膀飛得無影無蹤了。

知青大宿舍啊,你變了。你的風格變了,氣質也變了。當年,兩鋪大炕上空晾繩上毛巾一條線,兩行行李疊放各一條線,現在已是雜亂無章,晾繩上襪子、褲衩、背心,行李擺放有疊放的,有連褥子一卷而了之的。這裏已不再是一色跑腿子,有了小老爺們兒,還有了娃子,多麼有特色的時代產物啊。

馬廣地從廁所回來,接過小荒,給他脫光衣服放進被窩,自己也脫了衣服準備睡覺。誰知,知青們都興猶未盡。

對麵大炕的李阿三,露著膀子,下頦枕著疊壓在一起的胳膊挑逗說:“你兩口子好模好樣的怎麼說離就離婚了呢?你又要當爸爸,又要當孩子娘,能受得了?”

“廣地呀,”程流流探出個大膀子,“韓秋梅哪點不如你呀?”

牛大大湊趣:“明早,哥們兒把你送回去吧……”

……

知青們你一句,我一句,像雨點似的灑向馬廣地。有的是逗話題,有的是想從馬廣地離婚話題上探索點什麼秘密。別說知青們,就連家屬區裏的人誰也不會相信馬廣地離婚,然而又親眼見到了他離婚。尤其是這些日子,馬廣地行動詭秘,經常神不知鬼不覺地跑單幫。這裏肯定有“鬧”,大夥兒都能猜上個八九不離十,誰又不肯捅破窗戶紙。返城的問題是個敏感問題,李晉帶領隊伍請願返城挫敗回來以後,知青們開始打自己的小算盤,根據上海頻頻傳來的消息,唯有上海中專下鄉的知青們存在集體返城的可能……除他(她)們常集體議論這共同話題外,其他類型,什麼老三屆,什麼家困家變,什麼病返等等都在自己念自己心裏的小九九,別說鐵哥們兒,就是鋼哥們兒,不鋼到爐火純青的火候上是不肯掏出底牌的,但,又都互相明白,就像一層沒捅破的窗戶紙。

“行啦行啦……”李晉玩笑地說,“莫談政治啊,莫談政治……清官都難斷家務事呢,兩口子的事情別人怎麼能摻乎清楚!都快睡覺吧,明天還得拚呢。”

“對,兩口子的事情別人怎麼能摻乎清楚呢,”丁悅純沒好氣地說,“離婚就是離婚,過不一塊兒就吹燈拔蠟,什麼這個那個的。”

他的話不像馬廣地那樣逗趣兒,幾多怨氣,幾多憤恨,都是發自心底的。肖書記為薑婷婷開了綠燈,他並沒有多大歡悅,錯綜複雜的心緒交織著,常常煩躁。他的話,誰也不插言,大夥兒都影影綽綽知道已槍斃的王肅給薑婷婷身上留下了創傷,都背後議論:這小子離婚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不排除借這個由頭欺騙薑婷婷,弄假成真,也都鄙夷他,懷疑他,為薑婷婷擔心捏把汗。

“嗨,”馬廣地把氣氛挽了回來,“自家頭上一片天,誰有難事兒誰知道,老婆子就是身上的衣服腳上的鞋,願意穿就穿,不願意穿就脫……”

心裏越沒有鬼越敢說,什麼牛都敢吹。

李阿三忽地從被窩裏坐起來:“好啊,你小子是不是又有新歡了?”

“說!”牛大大也坐起來躍躍欲試的樣子,“這小子不說收拾收拾他。”

“啊,啊,啊……”馬廣地連說帶比劃,“哥們兒手下留情,沒有,真的沒有,結婚結傷心了,有了再報告。”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你弄的這玩意兒咱們也搞不清楚,”程流流趴在被窩裏隻露個腦袋,“別瞎忽悠了,該咋的就咋的去吧!”

“忽悠,嘿--你們才瞎忽悠呢!”馬廣地聽這話不順耳,射出一串反擊炮,“你們這幫小子,下鄉時從北京一上火車就喊什麼屯墾戍邊,紮根農村幹革命,喊了快十年了,也不結婚,真是忽悠革命忽悠黨,忽悠人民喪心良!咱們隻不過是和哥們兒之間鬧笑話似的忽悠著玩。”

幾句話惹得程流流有點惱怒了:“你小子不忽悠,怎麼結婚又離婚呢?”

“老兄,別上綱上線呀,離婚是過不一塊兒去了。”馬廣地也覺得剛才的話重了點兒,佯裝自愧不如的樣子,歎口氣說,“咱們還是老屯哪,沒有你們念的書多,沒有你們大城市裏人有眼光喲。”

李晉在旁邊對這話題來了興趣,問:“程流流,李阿三,你們這些上海、北京老客下鄉快十年了,怎麼沒有一對安家結婚的呢?是不是下鄉那天就覺得這場運動不牢靠?”

“哪裏哪裏,”李阿三搖搖頭,“哪有那長遠眼光,當時就覺得所有老三屆都下鄉到農村種地,接受‘再教育’不是那麼回事,抓階級鬥爭厲害啊,誰也不敢吱聲,稀裏糊塗到現在。”他說著反答為問:“現在也看不出這場運動不牢靠呀?”

李晉仔細一琢磨,可不是,這話說得有道理,現在為止,上頭誰也沒說這場上山下鄉運動就有問題,就否定,隻不過是開始落實一些常規性的政策,便說:“總是有些鬆動了嘛。”

“鬆動?”程流流侃侃談起觀點來,“我了解,所說鬆動呀,是下鄉知青問題引起了社會的普遍關注和同情,有些國家機關負責這方麵工作的幹部,辦知青返城手續時可辦可不辦就辦,明明知道是假,隻要看手續是真就辦,不少地方的知青就這樣呼呼回城了……”

“噢?是這樣?”李晉引起了深思,“這樣就好,社會同情就是組織上考慮解決這個問題的基礎!”

他心裏不平靜了。小不點兒從場部回來後把見到聽到的情況統統說了,竺阿妹眼瞧就要靠落實政策回上海了,馬廣地不是說到場部公安分局邵幹事那裏辦離婚手續時說自己也被關過小號,是特殊情況嗎?不,這不是自己辦返城的理由,他開始琢磨靠著程流流說的這種社會氣氛辦返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