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男監考舉起剪刀沿著封線噝噝地剪開了,“我開封了。”
兩個監考刷刷地分發著試題箋和答卷紙。這考試的第一個科目是語文。鄭風華接過試題箋,極力排斥著白玉蘭和小芸給自己帶來的雜亂思緒,極力鎮靜著掃視了一下試題,很快就看透了這次高考出題,根本不像有些人猜測的那樣--考生多錄取名額少,用難題拉開差距取舍考生,而是考些基礎知識,看出了國家想選拔基礎知識紮實的學生來培養人才的目的,第一道題竟是要求漢語注拚音、拚音填漢字,第二道題是修辭方法,第三道題是劃分句子成分,第五道題是古文譯成白話文,最後一道題是作文,題目是《我又坐到了考桌前》,要求寫成一篇一千五百字以上的敘事散文。
他掃一眼後便做出斷定,除作文不可定準外,其他可以得滿分。
他鋪開卷紙,拿起來瞄準了知識答題滿分的目標。突然,從校園門口傳來了電池喇叭的響亮聲音:“革命的知識青年們、戰友們:我們是三隊堅定的知識青年紮根派,今天特意趕來向你們發出緊急呼籲,在這真假革命見分曉的關鍵時刻,你們不要受那些大學迷的傳染,在這裏執迷不悟了,農場需要我們,我們離不開農場,紮根農場六十年,紅心壯誌永不變……”
鄭風華一聽便知是田野,氣得一拍桌子站起來說:“監考老師,我出去批評批評他們!”
“你?”
“我是三隊的黨支部書記。”
“不,”監考說,“你現在不是三隊的黨支部書記,是一名普通的考生,安心答卷,會有人幹預他們。”
“……”
考場上騷亂起來。
“靜一靜!”監考連拍幾下桌子,“請大家安心答卷,我不是說了嘛,肯定會有人幹預的。”
考生們騷亂不停,議論聲不斷:
“這怎麼答卷呀!”
“造反派那一套。”
……
“幹預?嘿--”一個長有小黑胡子的考生甩掉吸了半截子的煙,站起來朝著監考大聲嚷道,“憑什麼幹預,人家熱愛農場,要紮根一輩子誰敢幹預,革命還有錯了?人家說的對,我是不受大學迷們傳染了,這麼多人,螞蟻一樣,能考上幾個呀……”說著把試卷一撕,揚長而去,隨之,有幾個考生響應著,呼號喊著跟了出去。
“簡直不成樣子!”女監考大聲說,“大家靜一靜,不要受幹擾,安心答卷。我剛才看了,出去的那幾個考生連漢語拚音都答了個亂七八糟……那是找台階而已。”
盡管監考一再做工作,考場上還是靜不下來。接著,就聽見這個校園操場互相間距著的一個個小考場,唏噓聲、口哨聲、嘁嘁喳喳聲響成了一片。
“……紮根與返城,是檢驗其革命和假革命的分水嶺,革命的知識青年們,戰友們……”
袁大炮又接著喊了起來,身後還有幾十個人在不斷地呼口號,維持秩序的公安幹警怎麼勸也勸不住,推著不讓他們進考場,他們硬要往裏衝。
張曉紅急急忙忙地趕到這裏時,肖書記乘坐的北京吉普車也刹了閘。
“曉紅,你負責維持好考場秩序,”肖書記囑咐完對袁大炮、田野說,“走,咱們到我辦公室談談。”
“肖書記,”袁大炮憋得臉通紅,“你說說,多數知青都來了,我們農場還辦不辦了,國家需要糧食,民以食為天呀。”
肖書記說:“你們做堅定的紮根派,農場歡迎。但國家需要選拔人才……”
“肖書記,”田野接過話,“需要人才也不能這麼整法呀,要有選擇地挑人來參加考試!打大會戰呢,這麼影響知青的穩定情緒呀,這種人海戰術的考法,除人力物力上的浪費外……”
肖書記截斷她的話:“走,有話到我辦公室去說……”
肖書記帶領田野、袁大炮和幾十個人走了,考場又恢複了平靜。
鄭風華瞧著肖書記把他們領走,長歎一口氣,收回視線準備答卷時,目光一下子落到了前桌白玉蘭的考桌上。
她頭不抬,眼不眨,刷刷地答著卷,剛才的哄鬧並沒對她起一點幹擾作用,直麵瞧去,那流落在考卷上的一行行、一段段雋秀端莊的文字,沒有勾抹,沒有旁加,就像規則印刷的書寫體,在陽光照耀下格外清亮爽目。
鄭風華似瞧非瞧,一種寬慰的涓涓暖流從心底潺潺流淌,很快傳遍全身。她,才學超眾的本領如今在這偌大考場上展現出來。高中畢業前夕,老師和同學們幾乎都敢為她打保票,隻要報考誌願填寫妥當,考取第一表的第一或第二誌願是沒問題的,最不理想,也會考取第二表的第一誌願。這樣說,就是因為她除語文稍差一點兒,其他每門課程都拔尖子,課代表們就是學科的尖子,也尖不過她,尤其是數理化和外語特別好,如果當年高考不延誤,或者是沒有文化大革命,她一定是大學裏的高才生,或許現在正攻讀研究生……如今,她身心傷痕累累,所以不能責怪她深深陷入愛情誤會的犄角,那畢竟是自己深深愛著的人。他默默地在心裏祈禱著,但願她能是這次考試中的佼佼者,去接受新生活的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