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恩威並重(2 / 3)

小不點兒哭咧咧地說:“肖書記,我一直和他在一起,不是,確實不是他撒的傳單!”說著也要跪下。

“肖書記,”馬廣地接著說,“真的不是……”

“都給我滾起來,”肖書記大喝一聲,“像他媽什麼樣子?”他環視一下所有的人:“誰撒的傳單?誰?”

大宿舍裏一片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沒人吱聲,知青們都低著頭。

李晉起來了,小不點兒和剛要跪下的馬廣地也隨之起來了。

李晉哽咽著,感染了知青們,哭泣聲越來越多。他的淚珠兒一串串掉落下來,哭得那樣痛心,來農場近十年了,蹲小號皮肉受折磨,挨批判思想遭痛苦……誰見李晉滴過一滴淚?誰見李晉說過一句告饒的話?

肖書記心裏劃了一個大大的問號,難道真的不是他們撒的?那麼又是誰呢?且先不去想這些。

哭聲越來越響,漸漸響成了一片,充斥了整個大宿舍。

肖書記心軟了,火撤了不少。唉,孩子,眼前畢竟是一些孩子,是在文化大革命亂糟糟年代過度過來的孩子。參加了一場文化大革命,遊行、貼大字報、辯論、大串聯、武鬥、奪權……還沒有來得及反思反思,就又來到了這裏。有人說,他們有的已經很成熟,是嗎?不,包括鄭風華在內,隻不過是比他人成熟度稍高一點兒罷了。他們的成熟,是亂糟糟中自我的成熟,還不是真正錘煉的那種成熟,有成熟的線條但是呈畸型、曲線型,是一種幼稚的成熟。

這時,他真的從內心裏發出一種感覺,同意他們去考大學,同意他們到城裏工人成群的地方,在那裏學習與勞動時反思這下鄉十年,還有文化大革命那些年月,逐漸會真正的成熟,會成熟出一批國家有用的人才。

“馬廣地呀,咱就單說說你!”丁向東氣呼呼地朝前大跨一步,差點兒指劃著馬廣地的腦門兒,“你小子好了傷疤忘了疼。我給你治好臭藩的時候,你又喊貧下中農萬歲,又一輩子忘不了的,今天我那麼喊,你隻當狗放屁,理都不理!好小子呀,良心長到哪裏去了?”

馬廣地低著頭,一聲不吱。

丁向東斜轉身指指身旁的韓秋梅說:“搬塊豆餅照照自個兒吧,還是小孩子嗎?扔磚頭塊打仗玩,都他媽的孩子他爹啦!都成小老爺們啦!又離婚又弄景的,什麼玩意呀?”

“這,這……”馬廣地瞧瞧肖書記,見他沒狠瞪眼,轉過臉來對丁向東說,“這玩藝兒,你得看看怨誰呀!”

“怨,怨誰?怨誰?”肖書記在那邊又火了,“你說吧,到底怨誰?”他急不待答地又說:“我看就怨……”那個“你”字剛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現在,還沒有調查武鬥的緣由,扔傳單的人還不承認,還不能簡單地說怨誰不怨誰。

他終於忍住了。

“我說幾句行不行?”

肖書記順著粗渾的聲音瞧去時,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正從牆根站起來,臉上沒有多少灰漬,很陌生,便問:“你是這個隊的職工?”

“不,不是。”大漢爽快地用山東口音回答,“我聽口氣,知道你是肖書記。我接到這裏親戚的信,聽說這裏招技工。我是開拖拉機的,還能修,從山東昨晚趕到這裏的。聽說場部勞資科專門接待我們這樣的,已經來了好幾批……”

“噢,明白了,也讓你受委屈了,”肖書記點點頭,略現出一絲苦笑說,“歡迎啊,為了北大荒的開發建設事業,應該歡迎感謝你們這支隊伍!”

“哪裏,哪裏,”大漢顯出更濃的山東口音,“這話說到哪裏去了,我們應該感謝農場的領導呢。我們那裏地少人多,應該感謝農場給我們施展渾身力氣的機會,”他接著問站在牆角處的一夥大漢,“夥計們,你們說對不對?”

“對,對對對!”

一夥肩寬腰粗的山東大漢一起站起來回答。

“剛才這些小夥子打鬥的時候,我們勸不聽呀!”大漢像是對肖書記,又像是對知青們說,“我們看了一天,這地方的日子多好呀,就像天堂一樣,和我們那裏的日子不能比:一人平均不到半畝地,幹一年下來,要是遇上不咋好的年成,連糠皮磨到糧食裏還吃不飽肚子。這裏多好,白麵饃吃著,有足夠的菜,還休禮拜天、掙工資,和在城裏當工人一樣啊,我們是看好這個地方了……”

“好哇,老鄉,”肖書記口氣變得溫和了,“你們要是看好這個地方,明天就到場部勞資科打個招呼,登上個名字,留下地址,回山東老家準備準備,聽我們招呼就可以來了!”他指指外麵說:“來了,不怕你們有能耐沒處使,光咱這個隊就還有五千多畝荒地沒開墾出來呢!”

大漢一帶頭,那一夥人都學著大漢的樣子,雙手握成拳拱在胸前,七嘴八舌地說著道謝的話。

“不必,不必呀,你們要是願意來,歡迎把家也搬來,舊房不夠我們安排明年春天蓋新的……”

肖書記說著,帶頭鼓起掌來,方才的怒氣消了不少,那姿態,那神色,那形象像是對大漢們的誠摯歡迎,又像是對知青們要離開這裏毫不在乎,像一座風來擋風、雨來擋雨的巍巍聳立的大山!

李晉、馬廣地、丁悅純等散亂地站著,旁邊有自己的女友滿麵淚痕地陪著,不鼓掌,不抬頭,不說話,那樣尷尬,一個個仿佛比往日渺小了不少。

大宿舍裏緊張的空氣在漸漸淡化,凝結般的空氣開始鬆動。

“立--正--”肖書記掃視一下散亂著的知青們大喝一聲,然後發布命令一樣,“立即行動,麵向我站成兩排,一排由李晉打頭,另一排由馬廣地打頭。快,抓緊時間!”他接著又補充:“受傷的單站成一排,帶孩子的除外,哪排也不站!”

奇怪,莫名其妙的感覺占據了每一個人的心。

肖書記手指一個安排一個:“受傷的那排,由丁隊長帶隊,趕快到衛生所上藥包紮傷口;帶孩子的馬上回家;李晉那排先走,馬廣地那排緊跟著,給我以小跑的速度進行,從窯地往這裏搬磚搬瓦,直到搬夠這個宿舍夠用為止!”他叫住帶領傷員走到門口的丁向東:“順便告訴鄭風華,那個宿舍也照此辦理,不得有誤!”他停了停又說,“也告訴鄭風華,安排一個人記賬統計好數字,用了多少磚、多少瓦、多少玻璃和木材,算出價錢來,開工資時按參加武鬥的人數平均攤扣,搬磚搬瓦,做窗戶修炕修火牆修房頂,一律不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