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麗穎、郝玉傑都愣了。
“玉蘭,玉蘭!”鄭風華終於冷靜下來,一把拽住她猛打猛拍沙石路的手,“你站起來,這裏地涼,我有話對你說……”
張隊長見發揮不出自己的威力和感召力,拾起鞭子,趕上王明明留下的那掛牛車,連吆喝也沒敢吆喝一聲,用鞭子杆兒捅捅牛屁股,那拉著牛飼料的牛車慢悠悠慢悠悠地朝雞舍走去。
白玉蘭哭喊著不知拍打了多少下大地,那大地隻是紋絲不動,反而被砂粒在手心上拍出了一個個小坑,細白的手掌像長滿了形形色色的小疤,發著紫紅色,嚇人的紫紅色。
“玉--蘭--玉--蘭--”鄭風華忘記了一切,緊緊抱住她悲慟的身軀,想讓她穩定下來,“何必,何必這樣折磨自己!”
方麗穎捅捅郝玉傑,倆人悄悄地離開慢慢地朝禿子山學大寨工地走去。走走等等,等等走走,不時回頭,猜不準她是否還去看望夥伴們。她倆至今也不甚知道白玉蘭與鄭風華的戀愛關係是什麼結局,問她就說,她的愛情是一杯難咽、太難咽的苦酒,像是已經絕情,又像是藕斷絲連,特別是沒遇王明明的路上,總是暗語探詢鄭風華點兒什麼。她倆,作為白玉蘭的朋友,真誠地盼望白玉蘭與鄭風華成為眷屬。她倆走出很遠回頭瞧瞧,見鄭風華仍蹲在白玉蘭哭泣的身邊,便悄悄繞道回隊裏了。
鄭風華把白玉蘭抱扶起來。她坐在地上頭不抬眼不睜地啜泣著,滿臉淚痕,頭發蓬亂,淚珠兒由急變緩,不停地墜落著,悲憤交織滿胸,這種滿臉淚痕的蒼白的悲慟,比哭喊的悲痛更攪人心碎。
落葉、枯草、黃豆葉在秋風颯颯中不時從身邊流過。
“玉蘭,玉蘭,”鄭風華掏出手帕給她擦淚。白玉蘭猛地奪過來自己擦起來,邊擦邊啜泣。
鄭風華心酸得眼眶濕了。他偷偷拭去淚珠兒,心裏是那樣不平靜。這坐在麵前哭泣不止的姑娘,當年那飄逸大方、歌聲震蕩山穀的形象哪裏去了?是隱進了九年流光時影裏,還是消匿在了山川林地之間?
他第一次見她這樣哭。
“玉蘭,玉蘭,”他哽咽著緊緊地把她抱到了懷裏。
“你躲開,躲開!”白玉蘭冷靜了,聲音很平緩。她抬頭看看逝去的牛車,沒了蹤影的方麗穎和郝玉傑,低下頭,雙手捂住臉,“你讓我清醒清醒,我這是怎麼了?怎麼了……”
一朵薄溜溜的雲從頭頂飄過。
鄭風華也冷靜了下來,自打考場上相遇後再也沒有見到白玉蘭。他在考場上幹了那不規矩且敗露的事情後心裏一直疙疙瘩瘩,總想與她談談,似乎這回要談的話題很多很多,剛才,聽郝玉傑說她接到了入學通知書,在這冷靜之餘,才在心裏飄起一點兒欣慰。她終於被錄取了,終於被錄取了!
白玉蘭渾身像癱瘓一樣不肯站起來,鄭風華從路邊麥秸垛上抱來一抱讓她坐上,極力綻出興奮歡悅的笑容,緊緊攥著她的手問:“玉蘭,什麼大學錄取的?”
“師範大學。”她聲音很小,但聽來很清楚。在她回答並有氣無力抬起眼皮瞧鄭風華一眼回答的刹那,鄭風華發現,自己心愛的姑娘變化太大了。他已很久很久沒有機會離得這麼近去端詳她了,她胖了,臉色粗糙多了,兩個眼角輕輕地爬出了魚尾紋,是愁苦紋吧?是磨難紋吧?盡管很細很細,但能看得很清楚。這是從肌膚裏,從心扉上爬出來的,她還差兩個月才二十七歲,年齡與形象極不相稱,不過那年輕時的美韻還隱隱藏在粗糙的臉龐上、發胖的身軀上,隱埋在雋秀的一雙眼睛裏……
她就要離開這片土地走了,不管走到天涯海角,這也都是一段難忘的歲月呀!
“玉蘭,祝賀,祝賀你呀!”鄭風華見白玉蘭不再像過去那樣拒絕他,遏製著心裏的不平靜,緊緊擁抱著她說,“聽招生辦說,我考的成績也不錯,比你的分數高。你能錄取,我也差不多。讓我們的生活重新開始吧!”
“唉,”白玉蘭長歎一聲,“我們都是快三十的人了,三十而立啊,但願能讓悲傷和不愉快過去,從而立之年邁向新生活!”她掙掙身子,眼睜睜地瞧著鄭風華說,“這些年,遭遇折磨了我,我又委屈了你。肖書記找我談了整整一個星期天的上午,把你和他訴說的委屈都和我說了。前幾天我從楊麗麗嘴裏才知道,在你枕下發現的那份情書是王大愣讓‘香水梨’搞的鬼。他們一直在策劃著讓我嫁給王明明,不然,剛才對他哪來那麼大的火,把對王大愣的、‘香水梨’的,還有對他的,統統都發泄到他一個人身上了。”
鄭風華聽著聽著,眼淚又滴落下來了,好苦澀,好苦澀啊:“玉蘭,我真的愛你,是真的!”
“嗯,”白玉蘭點點頭,使勁依偎在鄭風華的懷裏,“現在看來,那陪更之夜,你是嫌棄我太隨便,我卻以為你無情!”
“不對,不對!”鄭風華搖搖頭,“你完全理解錯了。我是想,一是不該這樣做;二是你一旦再懷孕,會給你帶來更大的痛苦呀!我完全是對你好,可那時候,我還年輕,還幼稚,這種愛護你的想法,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誤會了,我誤會你冤枉你了……”白玉蘭緊緊抱住鄭風華,“你太好了,你太好了。”眼淚再也止不住了。
她閃著淚花掙出臉來,瞧著鄭風華,眼睛一眨不眨地瞧著。
鄭風華撒眸一下周圍,也凝神瞧起白玉蘭來,當年芙蓉般美麗的麵容與眼前的重疊了,還是那樣美,那樣美。瞧著瞧著,耳根發燙了,心跳加快了。
白玉蘭猛地送來了滾燙的雙唇。
鄭風華輕輕地接過來,緊緊地抱住了白玉蘭。八年了,這是和白玉蘭相愛相隔八年後的吻。同樣是吻,那時候隻有甜蜜和滾燙,如今,除了甜蜜和滾燙之外,還有一種美酒般淳香濃鬱的愛。
微風颯颯地吹著……
落葉嘩嘩地溜著……
流雲呼呼地飄著……
他倆擁抱著,親吻著,好久好久。鄭風華緩緩脫開,瞧瞧白玉蘭輕聲地說:“你瞧,她們在瞧我們呢--”
方麗穎和郝玉傑向隊裏繞去,走到與白玉蘭和鄭風華擁抱相平行的農田路上停住了,想等等白玉蘭,一旦他倆談崩,還要繼續去工地看夥伴們。
“喂--”白玉蘭站起來招手喊,“等一等!”她一骨碌爬起來跑去。
方麗穎和郝玉傑呼呼地跑著迎上來。
“玉--蘭--”鄭風華揮手喊著,“早點回來,等你吃晚飯……”
白玉蘭頭也不回地跑著。
鄭風華一直瞧著她們仨緊緊擁抱在一起,扭身朝雞舍走去,約張隊長去小煤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