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壯別曲(3 / 3)

“因為埋下了這苦和淚,才能長出未來的希望與光芒!”白玉蘭像朗誦詩一樣。

“對,才能長出未來的希望與光芒!”李晉一揮手,喊出“繼續前進!”的時候,韓秋梅又攝下了一個鏡頭。

他們來到七號地頭,翻完豆茬不久,滿眼是黑油油的一片。這是全隊最大的一塊地,一萬四千多畝,沿著沙石公路南北壟長十二裏多。這裏留下的知青們的故事最多,灑下的汗水最多,是最值得回憶和留戀的一片神奇的土地。據說開墾這片荒地時,正逢初春,拓荒者燒荒時幾百隻狼哞哞叫著不肯離去,還有幾隻黑熊不知拖拉機是什麼東西,躥上來要較量較量……

知青們進場以後,這裏輪作玉米、大豆的年份較多,燕麥成災,每次幾乎都是全隊的人集中在這裏進行向燕麥荒開戰的大會戰。

他們來到地頭時,幾乎都走累了。

韓秋梅建議給他們每人拍攝一張,用黑油油的土地做襯景,得到了大家的讚同。這一路上,韓秋梅隻管拍照,很少說話。過去雖然聽馬廣地講過這夥子人的一些故事,但隊裏人評價得不一樣,貶語不少,通過這兩個告別場麵,心裏油然生起一種敬佩的感覺,他們是有血有肉、有知識的同代人,決不是隊裏人議論的是烏七八糟的“雜巴湊”。馬廣地雖然屁溜一點兒,也是地地道道的好人,嫁他嫁對了。

“來--”韓秋梅一手拿著照相機,指指常停車賣飯的一小片平地說,“你們排好隊,你們集體留個影兒!”

“好--”丁悅純應承著先走過去,其他人也都跟了去。

大夥兒嚷嚷起來,有人主張站成一橫排,有人主張站成兩排,女在前,男在後,有人主張站成三角形……李晉大喝一聲:“都統統住口!什麼隊形也不要,箍成一個堆,臂挽臂,膀挨膀,把腦袋都露清楚,就以這年年大會戰的七號地為襯景,照出點兒緊緊相依的姐妹兄弟情來,照出點兒荒友的荒味兒來!”

異口同聲地回答:“好--啊--”

韓秋梅開拍了:頭頂藍天,背傍黑地,忘記了誰是男誰是女,誰也不分誰和誰是兩口子,緊摟脖,肩靠肩,膀貼膀,緊緊簇成一個團兒……

“喂--”白玉蘭激動了,“秋梅,你記著,衝洗照片的時候,一定在這幅照片下題上一句話--依依荒友情!”接著轉身問大家,“怎麼樣?”

“好--哇--”

大家鼓起掌來,梁玉英豎起大拇指衝著白玉蘭讚歎:“真不愧是大學生!太棒了!”說著,緊緊把她抱住了。

韓秋梅手握照相機,閃光燈一閃一閃,拍下了夫妻影、男友影、女友影……

這些美好的留影,美好的題詞,引得知青們詩興大發起來。

“荒友們--”李晉招著手席地而坐說,“來來來,《三國演義》裏有個曹操煮酒論英雄的故事,今天……”他左手握著酒壺,右手拍得壺裏酒咣當咣當直響說,“咱們今天來個荒友煮酒論荒情吧,也算坐下來休息休息!”

大家雀躍著響應,席地而坐,圍成了一個小團。

奚春娣摟著白玉蘭的脖子,瞧瞧鄭風華笑笑說:“我建議,先讓咱們的兩名大學生來!”

“好好好,我先來!”鄭風華打開酒壺猛喝一大口說,“美酒穿腸過,情係北大荒!”

一陣掌聲。

白玉蘭一仰臉,從鄭風華手裏接過酒壺,“咕咚”喝進去一大口,神情凝重地說:“初來疑是夢,恨別情未休!”

不等別人評論,奚春娣接過酒壺也喝了一大口,忽地站起瞧著場部的方向,一往情深地說:“回上海後,年年歲歲,每當今天這個時候,我就站在黃浦江畔,遙向北大荒呼喊:‘肖書記,我的肖媽媽,我永遠永遠想著你--’”她話沒說完,眼眶濕潤了。

潘小彪接過馬廣地的酒壺連三大口,也忽地站起來,雙手高高舉起探路杖,向著黑土地遠方大喊:“北大荒啊黑土地,黑土地啊北大荒,九年多的北大荒生活,到頭來,我雖然雙目失明,也無怨無悔!”

愣虎見潘小彪發瘋似的叫喊,大概是以為主人疼痛難忍了,蹦跳著“汪汪汪”狂叫起來,和那“無怨無悔”的呼喊交織在一起,在天空回蕩著,飛傳著,淒婉而雄壯。潘小彪不喊了,坐下來,愣虎的汪叫聲停止了,那“無怨無悔”的呼喊還像驚雷一樣在遠處的山穀裏回蕩著。

“呸!你們是賊不夠意思!”馬廣地發泄似的咕咚咕咚喝下幾口酒,拽一把韓秋梅鑽出人圈兒說,“光讓我們秋梅哢哢給你們照,就不說給我們秋梅來一張……”

“哈哈哈……”李晉笑著去向韓秋梅要照相機,“來,我給照一張,挑理啦……”

“慢著!”馬廣地說,聽你們這些肚子裏有墨水的說的都挺有味,咱沒水的今天借酒也得來幾句……他酒一進肚,臉開始漲紅,眯棱眯棱眼,使勁挎住韓秋梅的胳膊,韓秋梅不好意思地怎麼掙也沒掙脫,他裝出有點兒醉醺醺的樣子說起順口溜:“過去有人唱,北大荒好荒涼,又有兔子又有狼,就是缺少大姑娘……我冒牌知青馬廣地,混進知青隊伍也下了鄉。剛來時,男一半,女一半,北大荒有了這麼多漂漂亮亮的大姑娘,嗨--沒幾天,這對象,那對象,就是沒人願和咱冒牌知青對個象。你不想和我對,我還不要哩,咱從關裏進口了個大姑娘,又能幹又有模樣,我倆在北大荒……”他說著瞧瞧韓秋梅,使勁挽住她的胳膊接著說,“我倆在北大荒恩恩愛愛、愛愛恩恩生了個兒子叫小荒!”

李晉搶過相機拍照的時候,大家已笑得前仰後合,亂成了一團。

借酒抒真情,激情出詩人。積淤多年的真摯情感在即將離開北大荒的時刻爆發出來了,那麼真摯,還那麼富有詩意,連大夥兒所說的“冒牌知青”馬廣地也道出了對北大荒的真情,耐人尋味。

笑聲停止,氣氛更激昂起來,你一句,我一句,你一口,我一口,變得不再那麼有秩序,甚至你搶我奪,沒有佳肴,連鹹菜都沒有,喝得那麼來勁,那麼有興頭。

一個酒壺空了,另一個又空了……

“哇--”丁悅純大喝一口後,突然站起來,嘩嘩地吐了起來,他這一吐不要緊,幾個憋著想吐的人都止不住“哇哇哇”地吐起來。

“北……大……荒……啊……”李晉東倒西斜地說,“我……永……永遠是你的……兒子……”

頓時,陣容更亂了。

薑婷婷剛要去扶丁悅純,她也“哇”地一聲吐了。

丁悅純在地上打起滾來,一直滾進翻完的黑土地裏接著李晉的話,斷斷續續地說:“我……也……是你……的……兒子……呀……”

眼下,返城小分隊亂成了一團,誰也勸不了誰,誰也顧不了誰,隻有韓秋梅臉稍紅潤,頭腦清醒,握緊照相機,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一邊拍著一個個狼狽的鏡頭,一邊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語地說:“都給你們拍下來,等清醒後自己看看自己這副狼狽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