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晉捧著一個斧頭,也激動地說:“肖書記,我下鄉九年多,一直做木工,我就是用它,砍修了千萬根鋤把兒、鐮刀把兒、鎬把兒,我磨了用,鈍了再磨,你看,斧刃上根本沒有鋼了,也不像個斧頭了,倒像錘子了……”
“別說了,別說了!”馬廣地把從他的箱子裏翻出的刨床、鋸條撿起來,“咣”地往地上一摔,“不要,我們不要了還不行!”他氣憤地又衝向鄭風華:“鄭風華,你,你呀你……我們沒啥可說的了,說也沒用,你也不當權了……”
“肖書記,”鄭風華向肖書記挪幾步,淚水濕眶地說,“他們幾個辦返城手續剛有點頭緒的時候和我說過,一旦返城手續辦成要離開農場時,希望能把這些東西帶回城裏作個紀念,我答應了。當時他們說要交點錢,我說算了吧,反正都是些報廢品……”他說著語調低了下來,“那時候,我還沒接到入學通知書,還沒免職……”
周圍的人一片寂靜,人們都在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事態的發展。
“報廢品?”袁大炮氣哼哼地說,“報廢品也應該回收,廢鐵還能給國家賣錢呢!”
肖書記緊緊抓住袁大炮的兩隻胳膊,眼睛濕潤了:“大炮,你說得對!說得對呀!對極啦,報廢了也是國家的財產……”他越說聲音越大,越激昂,“你都聽到了吧,既然他們這些返城的知青對咱北大荒有這份感情,咱們就一起,我代表場黨委,你代表留場的知青,把這些東西作為最珍貴的禮物送給他們,送給他們吧!回去以後,我讓辦公室發個文件,把知青們自己用過多年的勞動工具,都作為珍貴禮物作為他們返城的紀念,贈送,贈送給他們--”
在場的人都熱烈地鼓起掌來,連貨物處的搬運工也跟著鼓起掌來。
袁大炮愣了,田野愣了,跟來搜查的都愣了。
“孩子們--”肖書記拭拭激動的眼淚說,“你們就要離開北大荒了,我本來就是安排來送行的,我代表場黨委,袁排長代表留下的知青,把這些東西作為最珍貴的禮物贈送給你們--”他說著哈腰撿起那些東西,一一送到李晉、馬廣地手裏。他一抬頭,見袁大炮還在那裏站著愣著,過去拉他一把說:“袁排長,快呀,我都代表你表示心意了,快動手啊……”
“肖書記--”李晉一頭撲進肖書記的懷裏嗚嗚哭起來。
“肖書記--”丁悅純一頭撲進肖書記的懷裏嗚嗚哭起來。
“肖書記--”
“肖書記--”
……
鄭風華、奚春娣、薑婷婷、韓秋梅……所有要返城踏上旅途的知青都喊著、哭著撲了上去。
他們擁抱著,嗚咽著,許久,許久。
肖書記早已滿臉淚花。
“別激動啦!別激動啦!”貨運員大聲喊,“快收拾收拾捆好上秤,火車快要進站啦……”
所有的人,包括前來搜查的人也跟著忙乎起來。
一件件行李重新捆好上秤後,進了貨物庫。李晉擦擦眼淚,抱著肖書記一隻胳膊,把臉貼在他的胸脯上嗚咽著說:“肖書記,我們在農場生活了九年多,沒少讓你操心,也沒少讓你生氣……那次武鬥都怨我,不怨袁排長,我對不起你……”說著哭的聲音越來越大起來,那樣傷心,那樣情不自禁。
“唉……”肖書記摟著李晉,歎口氣,聲音有些沉悶,“你們還都是些孩子,是些沒成家的孩子呀!說實話,我從你們身上也學到了許多寶貴的東西,不過,你們要記住--回城裏到新的崗位以後,千萬可不能任性了,你們該成熟了。我相信你們在農場這九年生活不會白度過的,相信你們這些經受了北大荒暴風雪考驗的知青們,將來會大有作為……”
知青們聽著,點著頭。
火車開動了。
“孩子們--”肖書記摘下帽子在手裏揮舞著,“到了城裏,可別忘了咱北大荒啊--”
鄭風華、李晉、馬廣地、丁悅純等從三個車窗裏探出腦袋來,揮著手一齊回應:“肖--書--記,你的話--我們--記--住啦--”
這聲音震動著朵朵簌簌飛落的雪花。
這聲音伴著隆隆的車輪聲駛向了遠方,駛向了遠方……
一九九三年十月--一九九六年十月
於雞西市--虎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