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不會叫的蟈蟈籠子(3 / 3)

劉漢香為著什麼呢?在他的記憶中,劉漢香是模糊的。有很多年,他腦海裏連一點印象都沒有。是呀,他們沒有同位坐過,也沒有說過話,好像原也是小小丫丫的,怎麼突然間就大了?還送你一雙鞋?!

驀地,他想起來了,是不是因為那枚圖釘?

那時候,他雖然窮得連鞋都穿不上,卻非常喜歡打籃球。每天下課後,他總是赤著一雙大腳奔跑在籃球場上,因此也就有了“赤腳大仙”的綽號。鎮上中學的籃球場是很簡易的,就在校園裏的空地上一東一西豎了兩根木杆,木杆上釘了塊長方形的木板,板上釘了一個鐵筐,這就是籃球場了。課後的很多時間,他都是在籃球場上度過的,他是一個籃球迷。籃球場離飯廳近,所以,也總是有很多人圍著看。記得有一次跟縣上中學的球隊打比賽時,他跑著跑著,隻聽“噗”的一下,腳下一軟,他就在場邊上蹲下了,就那麼蹲著,把一隻腳撇著翻過來,發現腳底紮上了一枚圖釘!他沒在意,隻是把圖釘從腳上拔下來,往場邊上一扔,快步跑去了,還接了一個好球,竟也投中了!就是那會兒,他聽到場邊上傳來一片“呀!呀!”的驚呼聲。一瞥之中,是一片女生的倩影,那裏邊有劉漢香麼?

還有什麼哪?再沒有了,再沒有什麼了。可人家送你了一雙鞋。說是別想了,不要多想,人家可是國豆家的“國豆”!你算是什麼東西?!說是不想,可還是忍不住。偶爾,那個“小糖豆”總是從心的深處彈出來,再用心的嘴接住,甜那麼一會會兒。

可是,在學校裏,兩人卻誰也不理誰,見了麵也不說話。洗碗的時候,你在這個水池,我就到另一個水池,就像仇人一樣。這感覺很好啊,無比的好!

學習是更加的勤奮了,人就像鞭子抽著一樣,俄語中的“斯巴西巴”總是在嘴頭上默默地掛著,還有“打死崔大娘”(達斯采達妮婭),一切都變成了“啾、啾、啾、啾”——那是(一點點、一點點的)蜜一樣的甜意。是的,這是一個秘密。秘密使人充實。你心裏要是偷偷地藏著一點什麼,人就格外的沉靜踏實。學得太苦的時候,那“小糖豆”就會及時地跳出來,讓你甜一下,把那苦味衝淡。

就那麼藏著吧,好好藏著。在那個學期裏,他的俄語出人意外地得了全校第一!

鞋是穿了,可也不能白穿。不管怎麼說,這個人情是欠下了。拿什麼還呢?

接下去,他整整用了四個星期天的時間,帶領著蛋兒們精心寡意地紮了一個兩篷樓的蟈蟈籠子。為紮這個蟈蟈籠子他費了大勁了,先是派蛋兒們到地裏四下去尋找那些光滑的、細條兒的高粱稈,這種細條兒的高粱稈一株上隻有一節能用,就這一節還得是百裏挑一,很難尋的。於是,鄰近四鄉的高粱地裏到處都晃動著蛋兒們的身影,好歹還是找齊了。蟈蟈籠子是他親手紮的,他誰也不讓動,就一個人躲在屋裏精心擺弄。每一次開始,他都要先洗洗手,爾後再動手去紮那籠子:

那“兩篷樓”紮的有脊有簷,有廊有廈;門是雙扇的,窗是菱形的,那上下兩層的門扇還都是能開能關的;特別難為他的是,他在那“兩篷樓”裏還紮上了一個樓弧梯……等全紮好後,他又逼著蛋兒們上交了十二隻會叫的蟈蟈。

那又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他中午連飯都沒有吃,就提前從學校裏跑出來了。

他帶著那個蟈蟈籠子,悄悄地躲在了河堤旁的一個槐樹林裏。一直呆到夕陽西下,遠遠看見劉漢香從大路上走來的時候,他才把那個蟈蟈籠子放在了河堤上的一條小路上……

那是她必走的。

終於,挎著書包的劉漢香走過來了,她一眼就看見了那個蟈蟈籠子。她站住了,就那麼看了一會兒,卻猛地抬起頭來,高聲說:“你出來吧。”

他沒有動。他的心怦怦跳著,可他沒動。

劉漢香再一次高聲說:“出來吧,我看見你了!”

這一次,他沒辦法了,隻好從槐樹林裏走出來……

劉漢香望著他,說:“你紮的?”

他勾著頭說:“我紮的。”

劉漢香說:“送給我的?”

他說:“送給你的。”說完,他又汗浸浸地補了一句:“我不想欠你的情……”

劉漢香彎腰把那個蟈蟈籠子拿起來,說:“紮得真好!”

他一聲不吭,就那麼站著。

可劉漢香話鋒一轉,氣籲籲地說:“你為啥不穿我給你的鞋?!”

他說:“我不能穿。”

她問:“為啥?”

他說:“我弟兄五個,都沒穿鞋。我不能獨穿。”

她遲疑了一下,說:“你上中學了呀……”

他幹幹地說:“那不是理由。”說完,他扭過頭,如風一樣地跑去了。

身後是一片蟈蟈的叫聲,那叫聲熱麻麻的!

可借的是,那個蟈蟈籠子先是被迫掛在了一棵棗樹上,是國豆家院子裏的一棵棗樹。因為那十二個蟈蟈一個個都是挑出來的“老油”,大吵了!叫得人睡不著覺;後來,一直等到籠子靜了的時候,才終於掛在了劉漢香的床頭上——因為那十二個蟈蟈全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