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人,一個人;手,兩隻手(1 / 3)

曖昧很好,曖昧是一個月昏之夜。

就是那個夜晚,他與她有了曖昧之情。是的,也隻能是“曖昧”,那是一種糊裏糊塗、不清不白的狀態。他十六歲了,卻什麼也不知道,隻知道“好”,什麼叫做好呢,一“女”一“子”就是個“好”?

傍晚的時候,老五孬蛋兒趿拉著那雙破解放鞋回來了。他有點神秘地走進院於,來到他跟前,有點怪怪地看著他說“我嘴裏有糖。”他沒理他。可孬蛋兒又往他跟前靠了靠,一探舌頭,亮出了粘在舌頭上的糖塊,說:“真的,我嘴裏有糖。”他瞪了他一眼,說:“擦擦你的鼻涕!”孬蛋兒用袖子在鼻子上抹了一把,爾後,突然在他麵前伸出手來,說:“漢香姐給的。”

老五手裏攤著的,是一個小紙蛋兒。

他心裏動了一下,從老五手上拿過那個小紙蛋兒,爾後說:“玩去吧。”

一直到老五一拖一拖地“貓”出了院子,他才把那個握成一團的小紙蛋兒一點點地攤開,隻見上邊寫著四個字:

槐樹林見。

去不去呢?他先是有一些遲疑,甚至是有些害怕。國豆臉上的“麻子”一炸一炸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裏!萬一呢……可他還是去了。

出村的時候,他先是聽到了一片狗咬聲。那狗叫聲從一片灰白、一片麻黑裏跳出來,“滋溜,滋溜”地竄動著,汪著一聲聲的暴戾,叫人心慌,叫人頭皮發炸二然而,當那叫聲近了,卻又是“嗚嗚”的溫和,好像在說,是你呀?大赤腳聽出來了。爾後就遠遠地跟著,三三五五,一匹一匹的,像護兵一樣。到了村口,就不再送了,汪一束束的綠火,默默地相望著,很通人性的樣子,仿佛在說:去吧,大膽些!

槐樹林就在村西的河坡下。那是一片幾十畝大的護坡林剛走進去的時候,腳下一焦一焦地響著,那沙沙的聲音讓人心跳。穿過樹的枝又,頭頂上的月光昏昏晦晦的,那月一暈一暈地在雲層裏走,就像是一塊被黃水淹過的西瓜。偶爾,林子會突然地亮起來,亮得你赤裸裸的,無處可臧。在一片灰白中,那一根根褐色的村幹就像是突然圍上來的士兵!當你稍稍定下心夾,倏爾就又暗下去了,陡然之間,人就像是掉進了一口盛滿糊糊的大鍋裏,暈騰騰的,一不留心就撞在了樹上。腳下的落葉一焦一焦地碎,走到哪裏,就有聲音傳到哪裏,鬼麻麻的。走著走著,這甲“哧溜”一下,那裏“潑吃”一聲,心也就跟著一偷一偷地跳。那情形就像是一個第一次了門偷竊的小賊,先生的自己就亂了營。他心裏說,你不用怕,你怕什第,是她讓你來的。這時候風來了,風攪出了一林子的響動,落葉一旋一旋地哨著,有鳥兒在暗入扇動翅膀,螢火蟲一蘇一蘇地飛,蟋蟀在草叢中跳叫,那蒙昧中的混飩既讓人想……又讓人懼。

驀地,在暗中,有手伸過來了,燙燙的。慌亂中,也隻拿住了他的一個指頭,是食指,就那麼牽著走。於是,那指頭就像是一掰醮了麥牙糖的蒜,或是抹了蜂蜜蜂的大茴,甜甜的,麻麻的,還有一點辣,是心裏辣,也不知該怎麼,就依了走。腳下磕磕絆絆的,人就像是沒了根,前邊有呼吸聲導著,林子裏的空氣也濕了,是那種肉肉的濕,沾了女人香氣的濕。在一片懵懂裏,就慌慌張張地來到了林中的一段渠埂上。那是一條橫穿槐林的引水渠,渠某是土夯的,有半人高,長看蒿草。突然,那手鬆了,鬆得很有過程,先是緊著,爾後是一含,往下是一節一節地軟退……就有話說:“家冒。”

在空氣裏,人怎就化成了一節手指呢?正暈乎乎這樣想著,雲像開了似的,夜忽然就亮了,大亮!四周一片水粉樣的燦然,那樹一棵棵靜著,不再像黑暗中那樣“賊”了。轉過臉,劉漢香就站在他的麵前,也並不是狐仙什麼的,真真的一個人!這晚,她的兩隻長辮子竟然盤起來了,一個白色的蝴蝶(塑料發卡)十分醒目地偏卡在那頭黑發上,水蔥兒一樣地立在那裏,人一下子顯得“條兒”了許多;她上身穿著一件白底藍韻的棗花布衫,下邊是偏開口的毛藍褲子,帶襻兒的黑鞋,白絲線襪子,襯得人也素了許多。她丫站在那裏,就像是粉灰的夜氣裏剪出的一個水墨樣的倩影兒,婷婷的,王玉的。她家生活好啊!那臉龐正對著他,兩隻大眼亮亮的,嘴唇半含著,臉上羞出一片水窩紅;那胸脯一起一伏的,就像是兩隻臥著的免兒在一探一探地蹦……劉漢香說:“那人要是再不來。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