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家昌一怔,脫口說:“誰?”
劉漢香身子扭了一下,說:“那人。”
這時,劉漢香又說:“你看我頭上的‘卡子’好看麼?”
他看了她一眼,說:“卡子?”
劉漢香用手摸了那隻卡在頭上的“白蝴蝶”,說:“我哥從北京捎回來的。他複員了。他說是‘有機玻璃的’,好看麼?”
他隨口說:“好看。”
她說:“真的?”
他說:“我騙你幹啥?”
接下去就沉默了,仿佛一下子都沒了話說。林子裏的夜氣一嵐一嵐地漫散著,蟲兒在草叢中呢喃,月光又晦下去了,隻有人的呼吸聲還重著……
這時,劉漢香彎下腰去,在渠埂上鋪了兩方手帕,先是鋪得近了些,爾後又稍稍地挪開一點,自己先坐下來,說:“坐吧”他卻沒有坐,隻是就地在渠埂上蹲下來,離她有四五尺的樣子。
夜越來越模糊了,隻有那一方藍格的白手帕還在暗中亮著……她看了他一眼,嗔道:“你怎麼不坐?坐嘛。”
他說:“我蹲習慣了。”
她說:“你坐近一點,我都看不見你了。”
他很勉強地往她跟前挪了挪身子,仍是蹲著,含含糊糊地說:“我褲子……髒。”
她說:“我不。你坐,我就要你坐。”
他心裏的火一下就燒起來了。他心裏說,坐就坐,我怕什麼?這麼想著,他終於坐到那方汗巾上去了。
劉漢香說:“你聽,夜靜了,夜一下子就靜了。”
是的,夜靜了。夜一靜,人的呼吸就顯得粗了。待馮家昌坐下之後,突然覺得那屁股下坐的不是“汗巾”,而是一座肉做的“火爐”!那還不僅僅是“火爐”,那是“飛毯”,是“迷香”,是“熱鏊子”,是“亂麻窩”,是“棗疙兒針”,是蹦進褲襠裏的“跳蚤”,是七七八八的虱……隻覺得頭暈騰騰的,身上汗津津的,襠裏熱辣辣的。
停了一會兒,劉漢香輕聲說:“你的腳就不疼麼?”
他頭暈,他沒聽清,就問:“啥?”
她說:“你的腳……?”
他說:“不疼。磨出來就不疼了。”
她說:“你的腳步聲跟別人的不一樣,隻要你一走,我就知道,那‘狠’人來了。”說著,她忍不住“吃吃”地笑了。
他說:“你笑話我呢?”
她忙說:“不,不是。你的腳步重,吃地。我一聽就聽出來了。同學多年,你那大茬子步,咚,咚,咚的,夯一樣,就像是砸在人家……心口上。”夜越來越暗了,她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小得幾乎聽不見。
他沒話找話說:“你笑話我。”
她說:“在學校裏,你也不理人……”
他說:“說誰呢?”
她語無倫次地說:“還有誰呢?那個‘狠人’。他眼裏有人麼?直著來直著走。夏天裏不穿鞋,冬天裏也不穿鞋,那裂口一道一道的,真讓人看不過去……”
他說:“我弟兄五個,我又是老大……”
她又急急地說:“在學校裏,我老看你吃那長了毛的紅薯。你怎麼老是背紅薯,就不能帶些幹糧麼?長了毛的紅薯不能吃,有毒……”
他還是那句話,他說:“我是老大。”
她嗔道:“老大怎麼了?老大就不愛惜自己麼?!才不是哪。我哥在家也是老大,他可是……”
這當兒,她突然又說:“哎,我哥要娶媳婦了……”
他說:“噢,娶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