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婚外情凋零 餘輝與周向明
周向明與餘輝斷絕婚外情關係未果後,她和他享受了幾個星期的美好日子,兩人徜徉在彼此的情愛中,完全不理會它的意涵。但是沒多久,雙方均痛苦地意識到受困於各自配偶所產生的焦躁和挫折感,以及維持關係所必須的不忠和欺瞞。在向明的感覺上,丈夫中野似乎比原先更遲鈍、更暴躁;在餘輝的感覺上,妻子劉莉似乎比以往更容易吵架,而且吵架時盡是貶詞。一對情侶努力減少自己的愧疚感,時時長談彼此的配偶和婚姻問題,喋喋敘述積壓心中的怨懣,並一再表示他倆的關係與各自的婚姻狀況有著天壤之別。每次談話過後,兩人都感到力量倍強,希望今後在家裏能多做一些或多說一些觸發新爭戰的事情,而每一次新的爭戰成了婚外情侶再次碰麵時助興的話題,於是想到各自的離婚更感理直氣壯。
在這段崎嶇的道路上,兩人越來越朝向互相設定的目標努力邁進。向明比餘輝快些,認識三個月後她已準備行動;而他還不能在感情上馬上接受“突破”,困陷在無望和挫折中。這使他非常苦悶,雖然他從來不喝酒,現在卻要用酒精來麻木自己。
“前晚,又喝多了。為什麼?為了得到解脫?還是向劉莉傳達我的苦悶,冀求些許出人意表的了解?還是想惹起一場激烈爭吵,促使她叫我搬出去?真弄不清楚為什麼。不過它完全沒有任何效果,情況反而變得更加惡化。孩子上床後我走到家中的那張吧台,劉莉一臉痛苦之色。我三四杯酒下肚,她便過來提議我上床。我呢,又醉又蠢,居然跟著她進了房間,心想也許她突然想要我了。三兩下躺上床,把她拉近,她驚訝得身體一僵。她問我是不是忘記說過除非她想要,否則不再做愛。我跳下床,咒罵著,套上睡袍,下樓到書房。我喝得更醉,看電視播映的老電影直到淩晨兩點半。
她最終沒有下來找我,次晨我們碰在一起也沒有跟我說一句話。宿醉、疲累、身心緊繃,我幾乎無法去辦公室,而工作進度已落了一大截。
下午稍微恢複了些,痛下決心要掙脫這場為了的婚姻。我叫秘書打電話通知劉莉我忙得脫不開身,會加班到很晚,住在公司的宿舍裏,其實晚上是跟向明住在旅館裏。我告訴她我這下子終於想通要掙脫婚姻,否則我不是身心受傷,就會被逼成酒鬼。我同時說,眼前我生命中最想要的東西也很清楚,那就是跟她結婚。當時,她趴在我胸前,在昏暗的光線中俯看著我。我說話的時候,隻覺得她聞濕的喜悅的淚水滴落我臉上。我說要打電話通知櫃台房間漏水,她破涕為笑了。”
周向明:
“那個美好的晚上,餘輝似乎對離婚的事想得很透徹、很堅定,讓我感到前程一片似金。可是後來,天呐,竟是那種醒悟!整整兩個月,他痛苦不堪,念頭翻來覆去,一會兒說能,一會兒又說不能。他打來電話說要跟我談,我在電話裏靜靜地聽,也跟他討論。有時,我們在一起,他頭頭是道地說他知道必須怎麼做,而且即使結局凶險,還是要做。可是到了下一次,他又會慚愧滿麵,說他考慮到兒女小萍和小利,擔心事情對他們會造成後遺症。一會兒他又說,不該突然跟劉莉提這件事,應該用漸進的方式。要不他認為,通過婚姻谘詢顧問來說通她離婚,而不是由他來做這件事。有好一陣子,我既耐心又理性;漸漸地我感到沮喪起來,有時想到要哭,甚至抓狂。
最後我受不了,說:‘哦,天哪,餘輝,拜托了,你有過一段無傷大雅的外遇,不過你從頭就無意進一步發展。別費心再騙自己,或者騙我了。’
那一回,我說得他也真狠的,可有什麼辦法呢?我厭倦了這一切,感到迷惘、被辜負。大凡這種時候,我倆都喝多了,等到醉醺醺之後,兩人就上床性交,不是做愛,是性交。有一兩回發生這種情況之後,我痛哭,心想不如結束這段情,我已沒有再耗下去的能耐。”
餘輝的行為也很衝動古怪。有一回星期天,他一早就來到了鬧市的那個教堂外,等待著彌撒的開始。這時他平生第一次。坐在教堂裏,他徒然期望得到什麼天啟,其實打從十七八歲起他就是一個唯物主義者。
還有一回,他跟神經醫院的心理醫生約好,然後又取消,再約,又取消。他跟好友朱雲龍一起吃午餐,將他的心思合盤托出,卻隱瞞了周向明的身份。他希望朱給點意見,但朱的每一理性意見都被駁回,其間數度險些動怒。
他和劉莉結婚三年,兩人一直相安無事;這時卻開始在別人麵前爭執,無論為了家庭理財、新上市小說、醫學製度,他們都會當著別人的麵爭個臉紅耳赤,聲調裏充滿了激忿。在家裏,他倆相敬如賓,談話越來越無關家庭宏旨,敷衍、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而且帶著刻意。
六月底的一個晚上,他們買了戲票,在城裏用餐時又爭執起來。中場休息時間,他倆在戲院旁的一間酒巴繼續爭吵,結果沒再回去看第二幕戲,因為劉莉一再重提她的舊怨,令餘輝一氣之下走了,走的時候說了句“我今天不回家”的話。他在酒吧裏喝得迷迷糊糊的,接著是打電話給向明,讓她到旅館來。
周向明:
“我和中野在床上看書。電話鈴響起的時候是我接的,聽到餘輝的聲音,話筒差點掉落。他說:‘我剛將劉莉甩掉。我現在原來我們住的旅館裏,六十二房,我需要你。’中野在床上假裝看書,但其實豎著耳朵,隻是他聽不見餘輝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