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茂淵九十歲時去世,用五十年的執著,換來了十二年的相依。
五十年的等待是漫長的,正是因了這份漫長,兩個相愛的人兒才更加珍惜相依的時光,同時也正是因了這份姻緣的來之不易,兩個人才真正懂得,如何用心去體味那份遲到的幸福和美麗。
三十六個未接電話
文/周海亮
地震說來就來,毫無征兆。
男人正繪製一張表格,房間突然劇烈搖晃起來。書架上的書劈裏啪啦往下掉,屋角的飲水機獨自滑行到屋子中央。男人愣怔一秒鍾,然後,第一反應就是,地震了!他抓起手機衝出辦公室,樓道上已經擠滿了驚慌失措的人。人們相互攙扶著跑向大樓前麵的一片空地,男人們神色緊張,女人們花容頓失。男人似乎聽到遠方救護車尖銳的嘶喊。
地麵仍然在晃,城市好像汪洋中的一條船。遠處傳來倒塌聲,轟一聲悶響,伴著斷斷續續的慘叫。灰色的塵煙升起,慘叫聲和尖叫聲在塵煙裏纏來繞去,慢慢浮向灰色的天空。
有人說震中心在一百公裏以外,然每隔幾分鍾,這裏就會發生小的餘震,讓驚魂未定的人們再一次抖成一團。似乎到處都是救護車的鳴叫聲,哇啦哇啦,城市在顫抖中哭泣,人們在哭泣中顫抖。
男人撥打女人的手機。電話響著,卻無人接聽。男人心急如焚,掛掉手機,再打,仍然無人接聽。再打,無人接聽。還打,無人接聽。繼續打,打,打。
男人撥著電話,眼淚奪眶而出。早晨剛和女人吵過架,男人一氣之下,拒絕了女人的早餐。近來他們總是吵架,為房子,為車子,為工作,為父母,為孩子的學業,為茶幾上的一個煙頭……零零碎碎雞毛蒜皮,都會讓他和女人大動肝火。男人想也許他們的婚姻走到崩潰的邊緣了吧?甚至在去公司的路上,男人還在想,要不要結束他們的婚姻呢?似乎對女人,他已經沒有了太多的激情和耐心。
可是這一刻,男人突然發現,他有多麼想她,有多麼在乎她。假如他的女人在地震中死去,男人想,這一輩子,他都不會原諒自己。
兩人工作的地方,距離十幾公裏,電話打不通,男人決定親自去找她。
男人候在路邊等車,手裏電話仍然不停地撥。仍然無人接聽,音樂聲在救護車的尖叫聲中隱隱約約。根本沒有空車,此時的出租車大都加入到搶救傷員的隊伍之中。終於,男人決定徒步過去。男人想如果她還活著,那麼,見了她,他會緊緊擁她在懷,他會告訴她他愛她,他在乎她。他會向她認錯,有錯沒錯都向她認錯。他會說他想通了,生活裏誰對誰錯,有什麼緊要呢。他會說當災難來臨,他才意識到能夠白頭偕老果真是一種幸福。哪怕他們天天吵架。哪怕他們仍然沒有房子,沒有車子,拿很低的薪水,吃粗茶淡飯。哪怕她被砸斷了腿,哪怕她被砸成了癱瘓,他隻願意她活著。活著是他祈求的唯一。隻要她還活著,他什麼都願意承受。他攥著電話,就像攥著自己的女人。可是電話仍然無人接聽。
男人一路狂奔,淚灑成河。有時男人會停下片刻,幫路人照顧受傷的群眾,然後,擦擦汗,繼續狂奔。城市如同經曆過一場空襲,滿目瘡痍,慘不忍睹,到處是殘垣斷壁和痛苦的呻吟。
男人跌倒過無數次。每一次,他都會低喚一聲女人的名字。
電話仍然無人接聽。奔跑中的男人號啕起來。他想他的女人,也許,真的不在了。
可是,當男人再一次摔倒,準備爬起來時,驀然之間,他見到了自己的女人。女人就站在不遠處,抖著,喘息著,滿臉汗水。男人高高躍起,撲了過去。
他抱緊了自己的妻子。
男人想對她說些話,說什麼都行,可是他什麼也說不出來。女人在他的懷裏顫抖,如同驚恐並且傷心的貓。
女人說我正做著事,房子就搖起來了。來不及抓起手機,就被同事們拽出了房間。到廣場上再回頭,辦公樓已經裂開一條又寬又長的縫隙。餘震不斷,樓房在搖晃,不敢再回去……本想借個電話打給你,可是每個人,都在不停撥打著電話……我在廣場上幫了一會兒忙,終於忍不住跑過來找你……我跌了無數跤……假若你真的出事,那麼這一生,我都不會原諒自己。
女人說我愛你,我在乎你,我要向你認錯。女人說脫險的刹那,我才意識到生命有多麼脆弱,才意識到能夠和自己的愛人白頭偕老,是怎樣一種天崩地裂的幸福。女人說哪怕我們天天吵架,哪怕我們仍然貧窮,哪怕我們天天過苦日子,哪怕你被砸斷了腿,砸成了癱瘓,隻要你還活著,什麼我都可以承受。
女人抱緊了男人。女人邊哭邊說,能和你一起活著,真好。
女人在第二天,取回了她的手機。那上麵,有很多未接電話。親戚的,朋友的,同事的,同學的……但更多,是自己的男人的。
整整三十六個,像一排整齊的士兵。
三十六個未接電話被女人仔細地保存,無論如何,都不肯刪去。她說平日裏有些東西,或許你不可能感覺得到;而當災難突然降臨,你的感覺,卻是如此切膚,深入骨髓:比如牽掛,比如愛戀,比如依靠,比如鼓勵,比如貧窮與財富、苦難與幸福,比如生存與死亡、朝朝暮暮與白頭偕老。
女人說,這三十六個未接電話,她會保存,一輩子。
秘方
文/瀾濤
她不停地看著時間,還有三十分鍾下班,她幾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撥通了家裏的電話,電話接通的刹那,她臉上的急切和忐忑立刻被淡定和從容掩蓋,她輕聲輕語地詢問著接電話的丈夫身體如何,在得知丈夫身體狀況沒有什麼異常後,她嬌柔地對丈夫說自己想吃紅燒魚,丈夫在電話裏應承著:“好,我現在就去買魚,做好魚你也正好能到家。”放下電話,她笑了,自語道:“這個傻老伴啊,時間是我計算好的。”
她習慣稱呼丈夫為老伴,她經常對丈夫說的一句話就是:“你不可以拋下我,無論貧富、疾病、變故,你是我的老伴,要陪伴我生生死死。”實際上,她和丈夫同歲,都隻有三十四歲。
她的話引起對麵那個二十幾歲、剛剛應聘到公司不久的女同事的注意,女同事略略有些不滿地對她說道:“大姐,你家老公不是得了肝癌嗎,你應該讓他多休息,多享受享受才對,就別再讓他做這做那了。”她聽了,笑笑,輕輕淡淡、不置可否地回應著:“謝謝你!”
她和丈夫是青梅竹馬,結婚後一直恩恩愛愛,幸福祥和。但不幸的是,兒子六歲那年,她的丈夫被確診為肝癌,雖然及時地做了手術,但醫生仍舊說她的丈夫最多隻有半年的日子了。最初的日子她已經記不清是怎麼過來的了,兩個月中,她從一百三十斤瘦到了九十斤。丈夫出院回家後,她細致入微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她恨不能把天下所有好吃的東西都買回家做給丈夫吃,並且不惜將剛剛上小學的兒子送到母親家,自己請假帶著丈夫四處旅遊。她期望傾盡自己的能力將這個世界上美好的東西填塞進丈夫有限的生命之中,讓丈夫能夠盡量少些遺憾。
但一切似乎都無法阻擋病魔的侵蝕,丈夫的精神狀況一日不如一日。一天,她抱著丈夫無助地抽噎著,失去理性地對丈夫說著:“你對我發過誓的,不論發生了什麼都不拋棄我的,你必須好起來!”丈夫輕撫著她的頭發,歎息著:“我現在這個樣子,就如同一個廢人,什麼都做不了,每天還要你照顧著,多活一天隻能多拖累你一天,活著有什麼價值和意義啊!還不如早點走。”丈夫的話仿佛一把刀子,迅疾地撲紮而來,一下紮在她的心上,她墜向一個看不見底的黑黢黢的深淵。
不久,她將兒子接回家中,自己也開始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她給丈夫的答案是:“兒子還小,我們必須要努力地生活下去,生活必須重歸正軌,以後你要幫我一起支撐起這個家。”
那以後,她便常常精打細算著,在臨近下班的時候打電話給在家中的丈夫,或者撒著嬌告訴丈夫她想吃什麼菜,讓丈夫為她做;或者說自己工作太累,讓丈夫幫忙把自己的某件衣服送去幹洗店熨燙了;或者告訴丈夫兒子愛吃的鮮奶家裏沒有了,讓丈夫去哪裏買回來……她的電話因為從來不回避同事們,有時候,有同事覺得她這樣折騰一個臨死的絕症患者不近人情,就會善意地勸說她提醒她,多半是要她不要折騰丈夫,而應該好好照顧丈夫。每每,她都是淡淡地一笑,說聲謝謝便不再多說。
日子一天天過去,不知不覺間五年過去了,她的丈夫的病情奇跡般的沒有惡化,並且精神狀況也越來越好,每次複查醫生都連連稱奇。她依然每天指派著丈夫做這做那,隻是她讓丈夫做的事情越來越繁雜,從最初讓丈夫做她喜歡吃的飯菜、幫她送衣服到幹洗店,漸漸發展到去給兒子開家長會、代替她去車站接外地來的親友,甚至去給半小時路程外的公公婆婆家送水果。而她的同事們也已經習慣,偶爾會有人搖搖頭走開,都不再勸說她什麼。
這天,她對麵的年輕女同事的哥哥因為肝癌病逝,她和其他同事去吊唁。
哭得雙眼紅腫的女同事拉著她的手不停地哭訴著,說自己的哥哥剛剛三十五歲,發現肝癌的時候醫生說如果恢複得好活上幾年沒問題,手術後家裏人什麼都不讓哥哥做,給哥哥買能買到的所有好吃的,帶哥哥去哥哥渴望去的所有旅遊景點散心,可她的哥哥卻連半年都沒撐過去就死了。說完,女同事問她:“姐,你家老公的病情比我哥哥的要重很多,他現在還好好的,你有什麼秘方嗎?”她的眼睛濕潤了,幽幽地說道:“愛一個人,讓他感覺到他對於他的親人是不可缺少的、他的存在是有價值有意義的,比一味地嗬護照顧他更能讓他充滿對生命的渴望和力量。”
原來,愛的不同表達方式造成了生命的生死迥異:愛,可以無微不至小心翼翼地嗬護;愛,更需要讓對方體味到不可或缺的價值和意義。
一刀兩斷的歲月
有時候,攜手前行的路並沒有真的走到盡頭,比如朋友,比如戀人,比如婚姻。隻是,我們太在意自己,誰也不肯受委屈,誰也不肯吃了虧,這樣計較到最後,摯愛的戀人分了手,深交的朋友成了陌路,多年的婚姻黯然破裂。實際上,生活是無辜的,是我們自己,讓人生平添了一刀兩斷的歲月。
婚姻的裝修
文/仲利民
為了能把兒子接進城裏讀書,我們夫妻拚盡全力奮鬥了幾年,又東挪西湊了些錢,在城裏買了一套二室一廳的房子。簡簡單單地裝修了一下,就搬進去住了。雖說不上理想,卻也終於在城裏有了屬於自己的一方天地,妻子和兒子都顯得很高興。
妻子高興沒幾天,當初的那點興奮就被對門“大興土木”搞裝修的熱烈氣氛衝淡了。我們的對門是一對準備結婚的年輕人,他們的父母都是做生意的,有的是錢。購置的是三室二廳的大套,現在又極盡裝修之能事,把所有高檔的材料全搬進了家裏,發誓要把房子裝修得像賓館一樣富麗堂皇。
他們忙裏忙外一個多月才把房子裝修好,妻子有時也會抽空過去參觀一下,每次參觀回來都會不由自主地歎氣:人家過的日子才叫舒服,要啥有啥!我聽出妻子話裏的羨慕,但又不好說什麼,誰不喜歡享受舒適的生活?
對門的小夫妻在房子裝修好後,就風風光光地舉行了婚禮,歡天喜地地搬進了自己設計的新房裏。雖然是門對門,可是關起門來,各有各的活法。你過著你的風光,我生活我的平淡。可是不久,對門就傳來了不和諧的旋律,每天的傍晚都會聽到他們的吵鬧,妻就會從我們這裏過去勸他們。在妻子一番和風細雨的勸解下,他們就會風雨漸止。
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的吵鬧越來越頻繁,越來越猛烈。到最後是說不上幾句就會大打出手,再後來,男的就經常不回家。那年輕的女人就會從她那裝修華麗的家中跑到我們家來找妻子聊天,她那如泣如訴的悔意常常把我寫作的思緒打亂,但我又不好拒絕她光臨我家。
後來,她經常會感歎地對妻說:“真羨慕你們家,好溫馨。”妻就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