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罪臣舉逆檄受賞 小吏發宏論高升(2 / 3)

“夏邑縣令孫默匿災於前,複邀言於後,似此等貪圖功名利祿,陰險狡詐之徒,多留一日則民多受其一日之害,著由巡撫圖勒炳阿押往夏邑,梟首示眾,以泄民憤!所餘缺額,另行委差。”

孫默本想著能官複原職,不料偷雞不成反蝕把米,連小命也賠了進去,頓時麵如白紙,兩腳一軟癱在地上,磕頭如搗蒜般連連哀求道: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拖下去!”

“嗻!”安泰答應一聲,上前便將孫默拖死豬般拖了出去。

“圖大人……你不能見死不救呀……”鬼哭狼嚎般的哀懇哭泣聲直聽得眾人身上一陣陣發森。乾隆抿了口茶,接著說道:

“圖勒炳阿!”

“臣在!”圖勒炳阿拭了拭額頭上的冷汗,顫聲應道。

“今日寬免了你,並非你沒罪!朕在藩邸為數十年王位,多次辦差屢屢出京體察民情,不是那種不辨稻粱,不明人情的昏君,沒有什麼事能瞞過朕的耳目的。你若依舊不諳大理,不念君恩,不循綱常,記住,你難逃朕之洞鑒,難逃國家法度!”

“嗻!”

“送你兩個字,與朕好生記著!”

所有的人都把頭低伏了一下。書房中靜極了,連屋外微風的瑟瑟聲都聽得見。

“天良!”乾隆咬牙,冷笑著從齒縫裏進出兩個字:

“天是‘天理’,良是‘良知’。不逆人情即循天理,循道不謬即有良知。遵著這兩個字,榮華富貴也由得你,封妻蔭子也由得你——因為你既公且忠又明,該取的榮貴是天賜你的,朕也樂得給你。你不講這二字,坐牢殺頭也由得你,抄家流放也由得你——這是你咎由自取,朕也樂得送你!”

養心殿地處皇宮乾清宮西,西六宮南,始建於明永樂年間,康熙時是皇帝的書齋,雍正年間重修,這裏便成了皇帝的寢宮和處理政務的地方。回到養心殿,用過晚膳,乾隆正自用青鹽水漱著口,忽聽外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小太監來報:

“回皇上,左都禦史吳拜吳大人有要事麵奏聖上。”

“宣他進來!”

吳拜麵頰清臒,額頭上布滿深深的皺紋,五十上下卻已兩鬢斑白,顯得老態龍鍾,進得屋來,跪地叩首道:

“臣左都禦史吳拜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

“行了,行了!”乾隆不耐煩地擺擺手,說道:

“朕方回宮,你就不能讓朕歇會兒?”

“臣罪該萬死,隻因事關重大,臣不能不立奏皇上。”

“有事上道折子不就成了?”乾隆啜了口奶子道。

“事關大學士蔣溥,故臣須麵陳皇上。”

乾隆聞聽不由一怔,放下杯子,坐直了身子正色道:

“起來坐著回話!究竟是什麼事?”

“回皇上,山東巡撫蔣洲任職山西布政使時,侵帑庫銀二萬餘兩,為防事泄,現勒令全省屬員代其彌補虧空。”

“胡說!大學士蔣溥居官清廉,治家嚴謹,其弟蔣洲豈會做出此等貪贓枉法之事!”乾隆兩眼深幽幽閃著光,怒道:

“禦史可風聞言事,但不可說風便是雨,任意妄言汙蔑朝廷大員!”說罷,“啪”的一聲,手重重地拍在桌上,盤兒、杯兒、壺兒登時躥起老高。

禦史風聞言事,曆朝皆有此製。康熙末年,諸皇子為爭奪皇位,鬥得你死我活,許多禦史亦卷了進去,使得朝局混亂不堪,康熙帝大怒,下旨取消禦史風聞言事特權。乾隆登基,立誌效法聖祖康熙,創一世太平景象,以名垂青史,遂接受孫嘉淦建議,恢複了此製,但嚴令禦史須依據實奏,不可妄言亂政。大學士蔣溥居官二十餘載,清廉勤政,治家嚴謹,名聲遠播,乾隆怎肯相信吳拜所言?

養心殿內外死一般寧寂,唯殿外鐵馬在朔風中叮咚作響。吳拜麵色沉靜,默默瞧了乾隆一眼,起身複跪地侃侃說道:

“皇上息怒,臣決不敢妄言汙蔑朝廷命官,現有山東部分官員書信在此,請皇上明鑒。”說罷,吳拜從袖中取出一疊書信呈了上去。

“這……這……”乾隆手微微抖了一下,接過書信看了看,頓時目瞪口呆,精神恍惚語不成句道。

“皇上,”吳拜怔了片刻,接著說道:

“皇上登基以來,以寬為政,不想竟有此等朝廷大員知法犯法,依臣之見,此風斷不可蔓延,當速派人審理此案,從重處罰,以儆效尤。”

“嘿,傳旨下去,山東巡撫蔣洲著押往山西,由山西巡撫塔永寧嚴審此案。”乾隆兩眼自然望著窗外,沉吟良久,方道。

“皇上”,吳拜皺著眉頭道:

“塔克齊與蔣中堂交好,讓他審理此案,似有些不妥。”

“不必多言,朕知道怎麼做,朕還要給太後請安,你跪安吧!”

因惦著朝事,次日四更天乾隆便醒轉了過來,瞧瞧那拉氏睡得正甜,便徑自著了衣服,輕步走出儲秀宮。

“萬歲爺,時辰還早呢,您還是……”高雲打著嗬欠輕步上前,將一襲綠錦團繡龍狐皮大髦輕輕披在乾隆身上,低聲道。

“不必了,回養心殿!”

“嗻!”高雲瞧著乾隆臉色陰鬱,忙小心答道:

“萬歲爺稍候,奴才這便吩咐他們備轎。”說著,轉身便欲走。

“不用了,走走也好。”說罷,乾隆已抬腳離去,高雲見狀,忙並著安泰、三格等一幫侍衛太監急步跟了上去。

繞著承乾宮,從月華門出來,在三大殿的前後徘徊了一會子,乾隆的心緒似乎好轉了些。此時軍機處還未升班,因見軍機處章京房門開著,乾隆好奇地走到窗前,隻見裏邊生著盆炭火,一個書吏模樣的人正在窗前整理文書,用漿糊仔細貼著一張張小簽。炭火旁邊小桌上還放著一壺酒,一碟子五香花生米,一碟子小蔥拌豆腐。

軍機處始設於雍正七年,乃雍正皇帝胤禛為加強皇權借西北戰起而設,初隻負責處理軍事文書,時間不長權力擴大,成為協助皇帝處理朝政的核心機構。乾隆見狀,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六名四品軍機章京晝夜當值承旨,怎的卻隻有一個書吏?想著已抬腳邁了進去。

“天都快亮了,你還在忙啊?”乾隆踱到那人身後,笑著問道。

“啊?”那人不提防這麼早便有人進來,不由嚇了一跳,回頭看看乾隆,卻不認得,開口道:

“大人麵生得很,敢是進京述職的罷,您來的也太早了些。您請坐,我把這幾個簽兒貼好便陪您。喲,對了,那邊溫得有酒,您先喝一口暖暖身子。”

乾隆瞧著他不認識自己,不覺啞然一笑,瞧著時辰尚早,遂脫了身上大氅掛在牆上,坐在炭火邊烤了烤手,自斟了一杯飲了。頓覺熱線般一股暖流直衝丹田,五髒六腑說不出的舒坦,不覺讚道:

“好酒!”

“尋常大燒缸,一兩銀子便能買幾大缸,有什麼好?”那人頭也不抬地繼續整理著文書,笑道:

“對了,那還有兩碟小菜,大人若不嫌賤,隻管就著吃。”

“你叫什麼名字?新來的吧?”乾隆見沒有筷子,便用手拈捏了一粒花生米放進嘴裏,焦香清脆,頓覺胃口大開,又飲了一杯,問道。

那人這會兒已整好文書,洗了洗手笑盈盈走上前,一屁股便在乾隆對麵坐了下來,說道:

“我叫王昶,本在山東巡撫蔣洲手下當差。後因直言相諫被免了差使。來到京城,虧得尚書劉統勳劉大人推薦,當個書辦。”說著端起酒壺給乾隆斟了一杯,接著說道:

“來來,你來!這麼冷的天,幾位章京大人早溜號了,誰不願鑽進熱被窩呢?”

“你呢?這不你還在這待著嗎?”

“您瞧瞧這攤子,沒人守著成嗎?如今西北戰事又起,要有個什麼事,沒有人盯著怎成?您說是嗎?”說著王昶撮起粒花生米丟進嘴裏,嚼得咯嘣嘣直響:

“您喝,喝嘛!可惜這地方不能猜拳行酒令。”

“好,喝!喝!”乾隆學著他的樣子,挾了幾粒花生米丟進嘴裏,複抄起酒杯“嗞”地一聲飲了,說道:

“哎,你為何給免了差?”

“唉,說來話長。”王昶自飲一杯,哈著酒氣道:

“蔣大人到任不久,不知怎的下令屬官捐錢彌補虧空,說補空吧銀子卻不入庫。在下自不量力,鬥膽進言相勸,誰想惹惱了他,便被發落了出來。”

“喲,原來是這樣。”乾隆不由手一抖,杯中的酒都灑了出來,忙掩飾道:

“蔣溥蔣中堂居官清廉、公正,沒想他弟弟卻做出這等事來,想著真讓人痛心。”

“現在還不能下定論,太早了些。”王昶見酒涼了,便將酒壺放在炭火上,撥了撥火,說道:

“昨個皇上一回來便下旨嚴審此事,想來是非曲直不久便會大白於天下。”

“沒看出你還挺大度的,他如此待你,你卻絲毫不計較。”乾隆微睨了眼王昶,微微一笑道:

“喲,對了,方才你說西北戰事又起,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回酋布拉尼敦、霍集占兄弟不自量力,想擁兵自立。雞蛋碰石頭,不足為慮!來,吃著。”說著自個已撮了塊豆腐幹丟進了嘴裏。

“不足為慮?”乾隆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瞅了王昶多時,“我倒想聽聽你紙上談兵,不知可否賜教?”

“此事說來簡單,大人不要見笑便是了。”王昶笑著開口道:

“布拉尼敦兄弟之所以敢犯上作亂,野心是一方麵,但部眾的擁護卻不能忽視。依在下之見,首務之急當是挽回民眾,孤立這兄弟二人,此一來,他們必定不攻自亂!這是一。”

“哦,還有二?”乾隆點點頭道。

“不但有二還有三!”王昶自斟自飲,頗有點得意洋洋,“這二嗎,便是抓住時機及時進兵,眼下已打春,逆酋過冬糧草皆將告盡,當趁此良機派兵進剿,若延幾日,逆酋草豐糧足,進剿則大費周折!”

乾隆聽了大為讚賞,一探身子道:

“敢問這三?”

“好家夥,你這一問真叫煞有介事!虧得你穿著這身衣裳,不然我就疑你是皇上了。”王昶笑道:

“這三嘛,叫關門打狗!剿平逆酋之亂隻是遲早之事,但卻不能不提防其逃竄,否則後患無窮!南為高原,不足憂慮,隻須在四川一帶設兵堵截即可,關鍵是在北方,羅刹紅毛窺我疆土久矣,如那逆酋與其結盟則麻煩大矣!當選一良將,統精兵封住沿界各隙。如此,可高枕無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