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 沒有天光雲影的“自然角”
文/納蘭澤芸
女兒的幼兒園門口有一個“自然角”,有一些小花小草,還有一些小動物,構成了一個“袖珍大自然”。小動物們最能引起孩子們的興味,上學放學時總有許我孩子圍在那裏瞧瞧這個看看那個,嘰嘰喳喳如同一窩剛出籠的小雞。小動物還真不少,有小白老鼠、小白兔、小烏龜、小金魚、小泥鰍、小鴨子、小鵪鶉,還有小蝌蚪等等。
然而,我帶女兒看了幾次後,心裏卻莫名的沉重起來。這個小小的自然角,沒有給我帶來大自然的芬芬與活潑,反而給我一種禁錮與扼殺小生命的感覺。
小白老鼠被關在一隻小籠裏,這隻小籠中間橫著一隻小細軸,小老鼠稍稍一動,籠子就圍著小細軸不停轉,受了驚嚇的小老鼠就驚慌失措地不停跑。不停跑,不停轉,不停轉,不停跑,可憐的小白鼠睜著一雙驚恐的眼睛在無休無止地奔命。看到小老鼠驚恐滑稽的樣子,不諳世事的孩子們開心地指著笑著。一隻小泥鰍翻了白肚,一個孩子說:“呀,小泥鰍死了!”另一個孩子奶聲奶氣地接口:“叫老師再抓一隻不就好了嘛!”
小白兔在籠子裏也是萎縮著脖子,無精打采,任憑孩子們逗弄也無動於衷。小鵪鶉紮煞著翅膀,灰色的羽毛看上去更加灰暗。小鴨子縮在籠的最裏邊,鵝黃色的絨毛上沾著汙穢……看著眼前的小鴨子,我忽然想起了小時候家中養小鴨子的情景,和暖春風裏,毛絨絨的小鴨子從殼裏出世了,扁扁嫩黃的小嘴,走起路來搖搖擺擺,我喜愛得什麼似的。過了一陣子,小鴨子們就幸福地跟著鴨媽媽去池塘裏遊水去了。
而眼前的這個小鴨子,它蜷縮在籠子的最裏邊瑟瑟發抖,它一定是想它的媽媽了。
小瓷盆裏數十隻黑逗號一樣的小蝌蚪,已有好幾隻翻了肚子不動了,其他的小蝌蚪估計也熬不過幾天便麵臨相同的命運。憨憨大腦袋的小蝌蚪,曾經是我兒時在陽春時節最喜歡的景致——藍瑩瑩的天倒影在小河裏、小塘裏、小溝裏,小蝌蚪頂著憨憨圓圓的大腦袋,一條輕描淡寫的長尾巴,尾巴邊緣是一圈半透明薄薄的花邊,在清粼粼的水裏一扭一扭地遊著,就像無數小小的黑逗號,詮釋著明媚生動的春天。
可是,這隻瓷盆裏的小蝌蚪呢,雖然它們所憧憬的故鄉,是映著天光雲影的青草池塘,然而在這個方寸瓷盆裏,任憑它們整日急惶地遊來遊去,這都是一片渡不盡的大沙漠,它們將已幼蟲之身,默默夭死在這盆裏,再也沒有在青草池塘中奏起蛙鼓的希望。
弘一法師李叔同有一首詩叫《囚徒之歌》:人在牢獄,終日愁欷。鳥在樊籠,終日悲啼。聆此哀音,淒入心脾。何如放舍,任彼高飛。
就像這個小小“自然角”裏的那些小動物們一樣,“何如放舍,任彼高飛。”
這個“自然角”,不是真正的大自然,它充滿了大自然的哀聲。
縱然這“自然角”的初衷是為了擴大孩子的視野,然而,當小泥鰍死了,孩子卻以漠然的口吻說“再抓一隻就行了”。“自然角”告訴孩子的應當是怎樣熱愛生命,而不是對生命消逝的漠視。
與其用這沒有天光雲影的“自然角”、與其用生靈失去生命的代價來擴大孩子們的視野,不如帶著孩子去真正的大自然裏聽鳥鳴蛙鼓,看水流魚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