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 通水管的羞澀少年
文/納蘭澤芸
下班去幼兒園接到芮芮,已是暮色四合。走到小區附近的十字路口時,看到人行道的邊沿還站著一個黧黑的少年,他的麵前擺著一個小木牌,歪歪斜斜地寫著“敲牆、打眼、磨地板”。
這裏白天會有一溜站在這裏等活兒幹的人,他們前麵一律擺著這樣的木牌,不過工種不一樣。有雇主來了,談好價錢,就隨雇主去家裏幹活。不管朔風凜冽的冬日,還是驕陽如火的夏日,他們都站在這裏,一個個消瘦而黧黑,有時候一天也等不到一個雇主。
暮色裏,那個少年單薄的身影在冷風裏顯得更加的蕭瑟。我想,別人都走了,他為什麼不走呢?天都黑了,不太會有人來了。少年茫然地看著麵前的馬路和匆匆而過的人們,所有的人對他視而不見,仿佛他像空氣一樣透明、一樣的沒有形態。
我走過來了,朝少年看了看,我看見他的眼裏閃過一絲期待。我本來已走過他了,但似乎又不忍心他的期待落空,我想起家裏的洗臉池下水管有點堵了,洗臉時水一急就會流出來,可能是我梳頭時不小心將長發弄進去了。
可是他的木牌上並沒有“通水管”這一項,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問他,我家的水管堵住了,你會通嗎?他像是接到了意外之喜,眼睛裏泛出了喜悅的光,有點羞澀有點猶豫地點點頭說,會通。
帶他到家門口,他躊躇著脫了那雙黑黑的球鞋,我注意到他的兩隻襪子都破了洞露出了大腳趾,他下意識地將腳縮了縮。我裝作沒看見,對他說套上鞋套吧。
他套好鞋套後,他從褲兜裏掏出一根蜷曲起來的長鐵絲,就進了洗手間趴下身子忙乎起來。先生今天早回來了,在書房電腦前忙乎。我打開電視,讓芮看動畫片,我在廚房洗菜淘米做飯。
看來長發在水管裏纏著還蠻厲害,近二十分鍾過去了,還是沒有什麼改觀,看著少年半跪半趴在那裏,我倒了杯水放在台子上,跟他說,慢慢來,別著急,喝杯水歇會兒,他抬起頭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又羞澀地搖了搖頭,接著埋頭幹了起來,他的額頭上滿是細密的小汗珠。
接近40分鍾了,我飯已做好端到餐桌上了,他還沒有通好。我這時才意識到,這個少年可能不太會通水管,看他的表情還有行動,估計剛來城裏不久。他說他會通,那是他一定程度上對我撒了謊,但是他沒想到這水管這麼難通,他通不了卻又不知該如何收場,所以在那裏努力著、磨磳著。
為解除他的窘境,我說,水管裏進了頭發是最最討厭的,我以前也找人通過,也是沒有通好,沒有關係,通不好就算了。他這才緋紅著兩頰站起來,說,對不起大姐,我剛才沒說真話,我沒通過水管,我剛從老家來,今天是第二天等活,活不太好找,所以……
我故意裝著漫不經心地說,沒事,頭發堵了本來就比較難通,還沒吃晚飯吧,要不在這吃一點吧。他更窘了,不自在地擺弄著手指。那我走了,他說。我拿出十塊錢遞給他,這是工錢,你拿著,雖然沒有完全通開,但比以前肯定是好多了,這錢你該收。管子沒通好,這工錢我不能要,少年說,我許多老鄉到人家家裏幹活,沒聽過有人倒水給他們喝留他們吃飯,大姐你是個好人,我明天叫我老鄉來給你通水管,他很會的。
第二天我下班回來後不久,果然有人來說要幫我通水管。水管很快就通好了,暢通無阻。
接下來的幾天,我在十字路口還看到少年,他看見我,對我笑笑,還是那麼的羞澀。
不知怎麼的,過了幾天,少年就不見了。我走過十字路口時常常留意,可是再沒見著他,不知道他去哪裏了。他的球鞋還那麼黑嗎?襪子還是破的露著大腳趾嗎?現在活兒好找嗎?通水管的技術他學會了嗎……很奇怪地,會常常想到那個羞澀的少年。
那天聽張雨生的《我是一棵秋天的樹》:
我是一棵秋天的樹,稀少的葉片顯得有些孤獨/偶爾燕子會飛到我的肩上,用歌聲描述這世界的匆促。
我是一棵秋天的樹,時時仰望著天等待春風吹拂/但是季節不曾為我趕路,我很有耐心不與命運追逐……
卻忽然地,想到那個通水管的少年,黧黑且有點泛黃的臉孔,瘦長的身影,多像一棵秋天裏枝葉漸趨飄零的小樹。但願春天的消息快快來到,讓這棵秋天的小樹在春風的和煦裏,漸漸褪去他的黃瘦、憔悴,長出新葉迎來豐滿、蒼翠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