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紙上,靜水流深68(1 / 2)

第六輯 荊棘上的花朵

文/納蘭澤芸

在我崇敬的作家中,史鐵生是重要的一位。我常常隨著他兩條深深的輪椅車轍,去追問何謂“命運”、“生存”以及“母親”的真正含義。

史鐵生的人生,是受盡磨難的人生。荊棘叢生,舉步維艱。正因為他數十年經曆著常人難以忍受的磨難,他的文字以及思想,較之其他作家的文字更能走進人的內心。

“就命運而言,休論公道。”這九個字放在史鐵生身上,是那樣令人心酸地契合。17歲中學未畢業就插隊去了陝西一個極偏僻的小山村,一次在山溝裏放牛突遇大雨,遍身被淋透後開始發高燒,後來雙腿不能走路,運回北京後被診斷為“多發性硬化症”致使雙腿永久高位癱瘓。20歲便開始了他輪椅上的人生。這還不是全部,病症的後遺症導致眼睛複視,脊髓功能的損害導致小便反流使腎功能受到嚴重損害,泌尿係統感染導致敗血症。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經過及時治療,眼睛得到恢複。

史鐵生與各種痛苦的病痛周旋30多年。十多年前腎病加重,必須頻繁地做腎透析才能維持生命,每個星期就需透析5次。隻有中間不做透析的兩天的上午可以做一點事。即使這樣,他也沒有停止寫作。

這期間的痛苦不親身經曆的人無法體會,但史鐵生仍然淡淡地笑對生活。有人可能會說他“堅強,有鋼鐵一般的意誌”,可是,如果通讀他的文字,會發現,真正讓他直麵身心的苦痛,讓他將荊棘開成花朵的,是對母親的那一份承諾:“和妹妹在一起,好好活……”。

在最生龍活虎最狂妄的20歲青春年華裏,突然沒了雙腿成了一個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去路,幾乎什麼都找不到了的“廢人”,這幾乎挑戰了一個人的最高理智極限。史鐵生也是。

他的脾氣變得陰鬱無比且暴怒無常,望著天上北歸的雁陣,他會突然把麵前的玻璃砸碎,任憑雙手鮮血淋漓。這時候母親就會悄悄躲出去,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悄悄聽著動靜,等恢複安靜後,她悄悄地進來,眼睛紅紅地看著他。有時他又像發了瘋似的離開家,到附近荒廢的古園地壇去。母親理解孩子,知道不該阻止他出去走走,但又怕孩子在那荒僻的大園子裏做傻事。他在地壇待太久了,母親就會悄悄地去找他,找他又不想讓他發覺,看見他好好地在那裏她就悄悄轉身回去,有時他呆的地方不太好找,視力不好的母親,端著眼鏡像在尋找海上的一條船。

為了避免戳到孩子痛外,母親連說話都小心翼翼,極力避免“跑”、“跳”、“踩”這些字眼。

他有時會突然狂暴地捶擊自己,喊著:“我活著還有什麼勁!”母親撲過去抓住他的手,“咱娘兒倆在一塊兒,好好活,好好活……”,事實上,這個時候母親的肝病已相當嚴重,常疼得整宿整宿睡不了覺,可她將兒子瞞得緊緊的。

那年北海的菊花開了,母親用央求的口氣說和他一起去看看菊花,他居然很難得地答應了。母親高興得一會兒坐下,一會兒站起來,然後就出去做準備去了。他怎麼會想到,母親這一出去就再也沒回家。突然大口吐血的母親被送進醫院,昏迷前她留戀的不是自己僅僅49歲的人生,而是掛心自己的孩子:“我那個有病的兒子和我那未成年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