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開心了,從被窩裏爬起來,睡意未盡,眼睛被白皚皚的雪耀得睜不開,走到門外衣服還沒有扣嚴,就開始圍著院子瘋跑。媽媽剛起來,聽到院子裏砰砰啪啪的聲音,開始以為是自家的豬打開了圈,跑到院子裏來了,她罵罵咧咧拉開了門,卻原來,是方明明沿著院子在跑。
“幹啥呀,我兒?”
媽媽對二十多歲的兒子發出老邁的驚問,因為兒子已經不是孩子了,現在的樣子明擺著是個八九歲孩童的舉止,方明明沒有理老媽,在院子裏越轉越快,看樣子是停不下來了。幸好院子外麵是一片竹林,即使摔倒了也不會滑到院子下麵去,邊上有竹子可以擋住,在方明明轉得最快的時候,他便一把拉住了一棵手腕粗大的竹子,上麵的雪撲籟籟往下掉,灑了他一頭一臉。他於是放開竹子,張開雙臂轉著圈走向院子中央,他就有點兒暈了,天地四方都不明白了,顛來倒去,他就那樣站著……
大地是白色的,天空是白色的,樹木房屋是白色的,方明明的眼睛也是白色的,其實他自己不知道,他媽媽知道,因為他的瞳孔一直向著天空,不大轉動,因此便露出了許多白眼仁,所以整個看過去他的眼睛是白色的。以前他喜歡在雪天伸著小手接住一片片飄下來的雪朵,讓它們慢慢融化在手心成水,涼涼的,感覺很舒服。現在他在看什麼呢?什麼也沒有看,此時天空沒有飄雪花,好像是在下雨,一滴一滴的水灑落在潔白的雪地上,形成一個個深深的洞,這不是雨,是水,不是雪花化成的水,是方明明的淚水……
淚水是鹹的,從眼角流下來直往嘴裏鑽。
“孩子,怎麼了?”媽媽看不下去。
方明明一句話也不答,他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就是喜歡這場大雪,喜歡流淚,把淚水灑在潔白無瑕的雪地上,雪太白太純潔,隻有用眼淚才配將其浸染。他想用自己所有的淚水灑在雪地上,讓雪不再潔白,不再純淨,可是雪地那麼寬,那麼廣,粉妝玉砌的整個世界,一個人的淚水怎麼夠用,如果北北在就好了,兩個人的淚水足夠了吧。方明明不知怎的忽然有了這個該死的念頭,如果北北在,看到此時此地的他,會怎麼樣呢?北北也許會哭。
北北的確哭過,那時她的哭聲使整個世界楚楚動人。
北北穿著白色的羽絨服,從小河邊走過來,那時雪很大,不留神是看不見她的,方明明眼睛兒尖,一眼就認出那是北北。
“北北。”方明明叫了一聲,等北北走過,從後麵跟上去。
北北瞅他一眼,以為他又要搗什麼鬼,急步往前走。方明明便快步跟上,嘴裏陰陽怪調地唱著歌:“妹妹等等我,哥哥有話對你說。”北北笑,回過頭來看。方明明又唱:“前麵的女孩轉過來,轉過來,後麵的男孩真夠帥……不要不理不睬。”北北羞紅了臉,扭頭就急步向前走。方明明又唱:“妹妹你走前頭,哥哥我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