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他們都不讓我打,說你不是正規的醫生!”女孩指指外間正在說話的人對我輕聲說道。
“哦,那你幹嗎要打?”我關心女孩真實的想法。
“我這病醫院的醫生治不了。”女孩舔舔幹裂的嘴唇。
“嗬嗬,沒想到你倒信得過我這個編外醫生,我是出邪招的哦!”她的信任使我覺得自己這醫生不是那麼窩囊,我想盡量幽默些,讓女孩心情先放鬆,她這病我想是一定能治好的,當然任何藥物都治不了,隻有我才能治,我是愛情醫生,憑的是我的學識、我的頭腦、我的三寸不爛之舌,以及對病人心理方麵鞭辟入裏的分析和把握。
她確實很愉快,這一點從她的神態上得到了證實。
“醫生,我會死嗎?”她忽然問,像在說一句無關緊要的話,這顯然是已經把我當成了朋友之後的自在表達。
“是的!”我回答得幹脆極了,連自己也吃驚。
女孩的臉一下子就罩上了蛛網般的絕望,把頭轉向一邊,咻咻地喘著氣。
她母親推開門走過來,狠命地掐了我一下,便掐掉了我手背上的一塊皮,悄聲在耳邊氣憤地說了一句:“你滾!”沒想到她母親一直在虛掩著的門邊偷聽我跟她孩子的談話。
我一言不發,這是我的職業習慣,很少有人能明白,我又重複了一遍:“你必死無疑——等到八十歲吧!”
老人沒聽到後半句,就使勁掐了我一下,推我的背要我走人。
“姑娘,”我對女孩說,“你還小,能活到八十歲,甚至一百歲,真的,比很多人都要長壽呢!”
女孩轉過來:“哼,醫生,你逗我玩兒。”
“你氣色那麼好(天知道,說這麼沒良心的話),盡管你病得不輕,但你是長壽的長相一點也不假。”
她說:“真的嗎?原來你會看相,不過小時候懵瞽先生跟你說得差不多。”
她母親這才出去了,屋子裏很靜,此時我正給姑娘施催眠術,讓她先睡一會兒,可這似乎沒什麼明顯的效果。外間的人談話若有似無,發言的大概是她的同學,那個奇醜無比的女子,他們的談論無不表示對我的懷疑和失望,因為我沒有十字衛生箱,也未對病人望聞問切,沒有把體溫計插進她胳肢窩,過一會兒再抽出來眯著眼睛瞧一瞧,也沒有開處方、用藥或裝模作樣地用鑷子壓著她的嘴唇叫她伸一伸舌頭……省略這些環節隻能證明我是一個冒牌的醫生。即使是愛情醫生也不至於這樣行囊簡單呀,我赤手空拳到來,而且穿襯衫打領帶,沒穿白大褂,現在這裝扮連我自己也討厭。
院子裏一聲車響,有人在動我的車,我摸了摸口袋裏的車鑰匙,並沒有丟失,女孩垂著眼瞼看著我,脈脈含情,一副暗送秋波的樣子。
“別這樣,這是我的職業,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要任何回報純屬自願。”我悄聲說道。
“啊,你說什麼來著,對不起,我困了,要眯一會兒。”於是她的眼睛又成半閉半開的柔情狀。
趁女孩打盹的當兒,我出去透透氣。如果現在回去一趟再來,料想女孩暫時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穿過客廳,他們忽地住了口,睜大眼睛驚訝地看著我,女孩的父親甚至站了起來,好像要走過來的樣子,我做了個恭敬的笑臉,他也客氣地笑了一下。
我的車呢?我記得我剛來的時候停在院子邊的柴垛下的,怎麼不見了,我大叫。又在院子裏跑了一圈,連車的影子都沒有,難道為了救一個病人,要以一輛十六萬的車為代價?我衝上大路去找我的車子,哪裏有車的影子;還有我的女友,現在不知她怎麼樣了,我看那家夥就來者不善,把車開到樓下給我,而且還有人不聲不響地替我還了債,並把車在半夜給我送回來這本身就很可疑……這條路此時並無一輛車子行駛,找出租車根本不可能,三十多裏的路程,即使徒步跑回去,可能我女友已被那雜皮蹂躪得不成樣子了,也許凶手還會對她下毒手,很多流氓都習慣殺人滅口,這樣的事對他們來說簡直易如反掌,幹完事便逃之夭夭。
我幾乎就要用頭撞地了,忽然想到我怎麼這麼傻呢,為啥不先報警,拿出手機按了號碼,電子音回複告知暫時無法接通,打好幾次都是這樣,天,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嗚嗚地哭了起來,那樣子肯定很滑稽。病人的父親、母親、弟弟等全都圍住了我,一臉的驚慌,她父親先是摟住我的腰,意思是叫我站起來,哪能行呀,我完全成了一攤爛泥,接著是她弟弟、母親一人挽起我的一條胳膊,她的同學抱著我的腳,被抬著往他們家裏走,我想大聲呼叫,可是喉嚨好像被塞了一把草,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一會兒什麼也不知道了……
陽光很刺眼,我努力了好幾次,終於流著眼淚才把眼睜開了,此時還不能完全睜著眼看周圍的東西,眼睛很痛,首先我伸手找我女友(我還以為在自己家裏),我抓住了一隻小熊公仔,隨手便撂開了,又在床上到處摸索,什麼都沒抓到,痛苦死了,我仰天躺著,喉嚨還是堵著說不出話。我雙手交扣胸前,一隻柔軟的手搭在了我的手上。憑直覺這並不是女友的手,我女友的手不管什麼時候給我的都是清涼的感覺,而這隻手卻有一定的熱度,我看過去,果不出我所料,她就是那個患相思病危在旦夕的病人,我驚叫一聲,一顆石子什麼的東西從喉嚨裏射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