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是個壞東西,我討厭死了。一個叫弗洛伊德的奧地利醫生在書中說過,人幼年的時候是想什麼樣的事就會做什麼樣的夢,我記不起小時候的夢了,隻知道那時的夢是藍的,不會褪色的那種,山一樣的顏色,霧一樣的輕盈。那天我拚命想那個純潔得如青蘋果一樣的姑娘,最後就做了那麼一小段夢,簡直是氣死我了,想破腦殼也得不到一個好夢,這世道……肯定是我搞錯了,醫生曾告訴過我,人長大了做的夢是經過道德過濾了的,一些原始的成分因不符合道德規範未被濾過來成為夢境,或者被道德變形成為光怪陸離的抽象物在夢裏歪歪扭扭……夢中她很美,甚至比那天晚上在舞廳時更美,幸好這一點沒有被過濾掉。她給我這個不明不白的夢是不是一個提示?我疑竇頓生。我不應該耽於此處的閑扯,我要去找她。
四
上哪兒去找呢?找到她,她也未必像夢中那麼溫柔、善良、美好,說不定她會不買我的賬,未免使我尷尬,弄得我下不了台咋辦?這樣的戰戰兢兢是出於我的自卑。我二十五歲,按人們的說法是風華正茂,應該說是有點帥氣的,原因是我對一些亂七八糟的問題長年累月無緣無故的思考摧殘了我的身體和容顏,別人看我差不多五十歲吧(據說還是為了‘不要讓他太悲觀,以免他自殺’而作出的違心評價)。五十歲正好,男人二十歲是半成品,三十歲是成品,四十歲是精品,五十歲是極品,我一直吸一種名叫“極品雲霧山”的香煙,我抽一口,讚一聲:極品,真好——要是反過來就更好——年齡五十歲,外表看上去二十五歲。不,這不大可能。我隻要求二十五歲的我看上去不是五十歲那麼老就夠了,我要一副能真實反映我實際年齡的容貌,就二十五歲的樣子,跟普通人一樣。
我在去找她之前首先得回到二十五歲,這樣更保險,她不會對一個二十五歲的帥小夥不買賬。我的個性決定了我對美容院不屑一顧,我很前衛,我指的是我的思想,很多科學家和思想家的觀念把我領到了生活的最前沿。牛頓說他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我也是!我站的是一個叫愛因斯坦的美國長鼻子猶太人的肩膀,他說速度很快的時候時間可以倒流,至於是什麼東西的速度我記不起了,我記憶力很糟。不過沒關係,我想象力豐富,知道速度很快時光會倒流這一點就夠了,比如汽車的速度,比如輪船的速度……哎!輪船不行,太慢了。
在去那個隻有事實而無需輿論支持的地方之前很自然要去一趟辦公室,我得跟總編他們打個招呼才行,要不然一不小心不明不白從他們生活中消失了他們會不習慣的。在辦公室門口我的電話響了,拿出來一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我就掛了,以後的一段時間我將關掉手機,去一個不受任何人幹擾的地方體驗一番。我坐在桌子前收拾東西時,桌子上的辦公電話卻響了,很刺耳。猶豫了一下,我還是接了。
“喂!你好,這是813分機嗎?”
“是!”我有點不耐煩,這時候還有人來找我。
“我找一位叫山雨的記者,”女人聲音很甜,像西瓜,“他為了逃避與莊老先生的爭吵,剛才寫了一段速度與時間的文字,說時間會倒流,他舉了一個例子,原話是‘比如汽車’……”
“你是誰?”竟然知道我的底細,太可怕了。我捏了捏公文包裏麵的稿子,還好,沒有不翼而飛,我屋子裏都查遍了,沒有人的,怎麼?她一直就在我伏案寫作的時候在背後盯著我。
“我們這裏有汽車,你可以感受到速度給你帶來的好心情——你是不是很帥,跳舞的時候甩著長頭發!”
是她,是她,沒錯!
五
我換了幾輛公共汽車,才發現忘記了自己要去的地址在哪兒,真該死!我沒有大智大慧,但小聰明還是有一點,我懷疑剛進辦公室時手機的那一響。於是把關掉的手機重新打開,查閱來電,還在,號碼是13×44444444,我似當頭挨了一棒,“4”這個不祥的數字的含義誰都比我清楚,我感到大難臨頭,一切都是想入非非惹的禍,我追悔莫及。回去吧,辦公室一幹人不笑成西班牙也會笑成葡萄牙,我鎮了鎮,穩定一下情緒。一切都是命裏安排的,我在劫難逃,我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命令自己樂觀點,於是一種英雄救美的想法驅策著我,真見鬼,電話又響了。
“你鑽到哪兒去了?你向後轉走四十四步再向左轉就看到我了,我開著窗!”電話斷了,不是掛斷而是沒有信號的那種突然中斷,我看手機上的信號顯示是滿格。“開著窗”是什麼意思,她被老鬼鎖在屋子裏了?
我按她的要求走了過去,向左轉,努力地看,有什麼鳥窗子啊!眼前是一個無限寬闊的區域,我看不到邊在哪兒。
我眯著眼睛認真地看,遺憾的是我看不出什麼名堂,於是直接走了進去,遠遠近近規範或不規範的道路曲裏拐彎讓人眩暈,我眼花。馬上我對看到的一切有了一個定義:迷途——我迷途難返了!那有著一連串的“4”的電話號碼提醒過我,可我執迷不悟,怪誰呢!現在也隻好豁出去了。
我徑直往前走,走了很久,還是看不到邊,可是我又發現“邊”無處不在,一層一層的弧線,越來越淡(我近視)。不會是無限的,我想,我的感覺一般不會錯。走了大半天,我發現我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隻不過與我剛才站的位置僅隔了一道用斷桌腿和破磚塊砌就的柵欄。我累壞了,發現自己錯就錯在遵守了迷途規定的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