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是陪他睡覺,又不陪他數錢。”潘依彤的回答很輕鬆,“他送我的那些東西,都是些小玩意,能值多少錢?至於他怎麼撈錢,從沒告訴我,我根本就不知情。所以幾天後,他們就沒再煩我了。”
謝帆明顯鬆口氣,他最擔心潘依彤會陷得深,隨著郭耀先鋃鐺入獄,要真是如此,自己可就害人不淺。這包袱卸下便輕鬆多了,“你知不知道他是因為什麼問題被調查的?”
“不清楚,不過他們問話的重點集中在建大樓的那段時期,我猜很可能是因為這事。”
謝帆恍然大悟,兩年前,關於是否要斥巨資建領海大廈,在班子中曾引起很大爭議。領海集團這幾年的發展,看似銷售額有所上升,其實利潤率是在不斷下降,除了原本那兩三個主力產品,幾款新產品幾乎全軍覆沒。進軍碳酸飲料領域,原本雄心壯誌想打造國產可樂,結果被可口和百事打得一敗塗地;然後看中日益紅火的涼茶市場,再投巨資進入,還是打不開局麵,市場上連遭挫折,資金鏈自此便開始緊張。在班子會議時,有一派意見認為建大樓是麵子工程,應該把錢用在更新設備,加強硬件實力上,隻是鄧漢文態度曖昧,不置可否,而郭耀先正在全盛時期,聲勢正隆,最終力排眾議,一錘定音通過決議。謝帆那時剛當上總裁辦主任,沒資格參加班子會議,但聽說那次會議開得極為激烈,全力反對的副總張百忠沒多久便掛冠走人,甘霖才有機會空降接任,緊接著還有兩個總監先後被郭耀先搞到離職。
大樓開工建設後,鄧漢文避得遠遠的,從不過問,甘霖初來乍到,能站穩腳跟就不錯,根本插不上手,其他班子成員更沒說話的份兒,一切便盡由郭耀先大包大攬。建築的水有多深,稍微見過點世麵的人都清楚,當時就有傳郭耀先不知從中撈了幾輩子的收入,但大樓順利落成後,看著市委、市政府的領導親臨剪彩,郭耀先更加風光得意,流言便漸漸熄滅了。沒想到不是不報,卻是時候未到,郭耀先最終還是栽在這上麵。
“既然不關你事,那為啥休這麼久才回來?”謝帆的語氣帶著些兄長般的埋怨,“我還以為你也出事了。”
“我有其他事。”潘依彤的聲音忽然變得如蚊子般低不可聞,過了好一會兒,用力把煙頭擰掉,咬著牙一字一頓地從嘴裏擠出字來,“我去把孩子打掉了。”
“孩子?”謝帆幾乎從辦公椅上彈起來,失聲說,“他的?”
“不是他的,難道是你的?”潘依彤盯著謝帆,眼眶中泛起一團霧,淒然笑了笑,“其實我還真希望是你的。”
潘依彤說完起身走了,謝帆隻覺心中一陣不可遏製的疼痛襲來,竟說不了話。潘依彤是他師妹,小他七歲,四年前領海集團在謝帆母校舉辦招聘會時,謝帆也有參加,對活潑漂亮的潘依彤印象不俗,並將她安排進公司行政部當文員。當時他和洪欣的離婚大戰剛剛結束,身心俱疲,潘依彤的出現,成為他最好的慰藉,兩個月後兩人便發生了關係。
謝帆對潘依彤有的隻是肉體愉悅,在感情方麵,始終進不了狀態,兩人的性格、習慣磨合不到一塊,距離漸行漸遠。一年後,郭耀先選中潘依彤當秘書,利用職權之便,展開熱烈的追求。謝帆心中有數,麵子上卻裝不知道,甚至主動減少和潘依彤的聯係。由於他的默許和縱容,潘依彤很快便淪陷在郭耀先的攻勢下,兩人的分手水到渠成。而幾個月後,謝帆便被提拔為總裁助理,成為班子成員。
這是謝帆不想去觸及的地方,麵對自己在處理這段感情時的卑鄙無恥,羞慚得無地自容。如果說和洪欣的婚姻是兩個人的錯誤,但對潘依彤,尤其是在郭耀先出事之後,他卻有著深深的歉疚,那完全是自己造成的苦果。想到這,他背上又是滿滿的冷汗,浸透衣衫。
還好,辦公電話響了,甘霖叫他去辦公室,將謝帆從黑暗的一幕中拉回來。大口大口把杯中茶喝完,謝帆整理下思緒,上了十一樓。昨天工業銀行傳來消息,領海集團貸款審批已通過,卸下心頭大石,甘霖心情極佳,親自動手泡茶,興致勃勃地說:“這次能把錢貸進來,你功勞最大,今晚不準安排其他活動,我請你吃飯,再找個好地方玩玩兒。”
實實在在地還了甘霖一個大人情,但謝帆依舊謙虛,在人前他非常注重形象,保持著謹慎謙和的態度,他人長得帥,素質高,從沒和誰臉紅脖子粗,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和父親唯我獨尊的領袖氣質如雲泥之別。毋庸置疑,這套功夫讓謝帆贏盡口碑,在高層刀光劍影的劇鬥中遊刃有餘。
甘霖接著說:“錢到位後,項目便正式啟動,對參加投標的廠家,我們要按標準精挑細選,你還有得忙。好好放鬆一下,勞逸結合!”
聽甘霖提起投標的事,謝帆心中微微一動,笑了笑卻不接話。甘霖也沒再說下去,轉過話頭,“聽說潘依彤回來上班了?”
“是的,早上來找我銷假。”大公司人多嘴雜,潘依彤身份敏感特殊,她早上在辦公室一出現,肯定引起不小的轟動,謝帆估計不用十分鍾,消息便傳遍整幢大樓。
“她能回來,那得恭喜她。”甘霖冷冷一笑。以前因為有郭耀先撐腰,潘依彤眼高於頂,對甘霖也愛理不理,惹得甘副總發了幾次火,卻又無可奈何。為此謝帆私底下提醒過她幾次,可惜潘依彤依舊我行我素,根本聽不下去,以甘霖有仇必報的性格,潘依彤接下來隻怕沒什麼好日子過了。
甘霖喝一口茶,又問:“你打算怎麼安排她的工作?”
“暫時在總裁辦,幫周姐整理文檔資料。”
“那是大材小用。”甘霖搖頭,話中帶刺,“我準備在總裁辦下麵成立個公關小組,找幾個年輕貌美的女孩專門負責接待領導和客戶。怎麼應付男人,她是行家,就讓她負責。”
“她行麼?”甘霖打的算盤謝帆一清二楚,心頭寒意頓起,猶自不甘地反對道,“她以前一直做文秘,公關小組責任重大,還是另找專業人選。”
“能把郭耀先搞定,她還不夠專業?”甘霖冷笑一聲,“依我看,她是最合適的,我會讓人資和她談,如果連這都不肯幹,她在公司還有什麼價值?趁早滾蛋。”
謝帆還想爭辯,甘霖已站起來,“我中午有個接待,晚上定在海通大酒樓,人不多,你把劉長川叫上,一塊兒聚聚。”
謝帆心情惡劣至極,臉上還不能表現出半分,走到樓梯口的窗戶邊,深深吸了幾口氣,幾乎想對著窗外的藍天白雲,脫口大吼一聲,“操!”
和潘依彤縱然分手已久,但情誼還在,謝帆不能不管不顧。甘霖作為堂堂總裁,斤斤計較著以前的過節,使出如此毒辣的手段來對付一個女人,簡直無恥。偏偏謝帆縱有天大不滿,卻無計可施,那段短暫的情緣,是最大的秘密,他一直掩藏得很好,集團沒有任何人知道,如果激烈地去為郭耀先的情人據理力爭,那隻會引人懷疑,說不定捂得緊緊的蓋子還會被掀開,前功盡棄。但這段時間是潘依彤人生中最困難的時刻,在工作上還將她犧牲掉,謝帆又覺得如同將自己的良心放在火上烘烤,令人無地自容。
過了很久,好不容易平複下來,謝帆撥通劉長川的電話,聽說甘霖邀請,劉長川笑著說:“讓你出麵,虧他想得出來,這回立了大功,你可是當紅啊,兄弟!”
“紅個屁。”謝帆不耐煩了,“少扯蛋,去不去一句話。”
“幹嗎這麼躁?不應該是春風得意麼?”感到謝帆情緒不對頭,劉長川調侃一句,便轉回正題,“有人請客,幹嗎不去?怎麼說人家也是代總裁,麵子總要給吧!”
“那下班坐你車去。”謝帆啪地掛了電話,想起晚上還要和甘霖虛與委蛇,忍不住又罵了一聲,對著窗戶的玻璃照照,確認表情沒什麼異常後,才向辦公室走去。
晚上甘霖請謝帆和劉長川吃飯,鄧漢文也沒閑著,和徐明德、何士強,還有財務部經理孫濤三人到精細潮菜館吃澳洲焗鮑,配拉菲紅酒,再來了碗魚翅撈飯。酒足飯飽後,幾人泡上一壺濃香的普洱,擺上麻將桌開戰。每個月他們至少都要聚上一次,贏錢的再請客洗桑拿。三大高層加一中層,談工作上的事自然必不可少,而且氣氛放鬆,感情融洽,容易結下同盟,共謀對策,達成共識。鄧漢文就曾打趣說:有總裁會議,有班子會議,還有個麻將會議,而麻將會議的效率最高,作用最好。
打出一張五筒,何士強罵罵咧咧,“姓甘的是走狗屎運,錢還真被他貸出來了。”
“他的狗屎運,從他娶了老婆就開始。”徐明德笑著說,“人家懂得感情投資,還肯在床上活動,不走運就怪了!”
“哼,高級小白臉。”何士強滿臉不屑,“西風,別動,我碰。沒想到謝帆那牆頭草,這麼快就轉到他那邊,就一龜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