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招標戰爭(2 / 3)

聊了將近一個小時,孟明抬起手腕看看表,鄧漢文心領神會,招呼服務員埋單,自然而然將小袋子遞上,“老弟,一點小禮物,千萬別和我見外。”

孟明接過,看也沒看,若無其事地說:“謝了,下次我來做東,明天一大早還有任務,領導不好服侍,我先撤了,再約。”

目送孟明離開,鄧漢文如釋重負,滿意地籲了口氣,拿銀行卡給服務員時,習慣性地叮囑:“要開發票。”

這天是尹成易夫人章秋英陰曆生日。他們夫婦相識於微時,一步步相互扶持走到今天,尹成易雖然越來越成功,卻沒像其他政界人士一樣,家裏紅旗不倒,家外彩旗飄飄,在男女關係方麵,他把控得極嚴,從不越雷池一步,挑不出半點毛病來,讓甘霖非常佩服。這年頭稍微有點權力的男人,找個女人易如反掌,這幾乎已成為官場定律。正因為章秋英對尹成易有著很重的分量,市長夫人的壽宴,一般安排在陽曆慶祝,但甘霖細心,知道隻有與眾不同才能脫穎而出,博取歡心,每年都要為章秋英過兩次,除了陽曆那天參加宴會外,陰曆當天不管多忙,都要陪章秋英逛街購物,既當刷卡機,又當苦力,口頭上說因為市長工作太忙,自己替市長略表心意,哄得章秋英興高采烈,稱讚小甘既有心,又周到,簡直比兒子還親。他能成為尹成易跟前的紅人,章秋英在其中發揮的效用不可估量。秘書身份隻是個台階,不是每個秘書都能獲得領導歡心,更重要的是懂得怎麼利用,才能一步步向上攀登。

今年形勢關鍵,需要尹成易加力助推,甘霖更是不惜血本,讓老婆請了兩天假,兩口子特地陪章秋英到香港購物,奢侈品名店一間逛過一間,隻要章秋英看上的,不在話下,全往袋裏裝,刷起卡來眼睛眨也不眨。晚餐安排在香港著名的富豪酒樓福臨門,這是豪商巨富的禦用食堂,消費高得令人咋舌,而美食佳肴則令章秋英讚不絕口,吃到中途,章秋英想起一事,說:“小甘,你們公司是不是要找個財務總監?”

甘霖舉起筷子的手不由自主抖了抖,章秋英挑起這話題的目的呼之欲出,可對他來說卻是避之不及的定時炸彈,“是啊,有兩個人選,很快就定下來。”

“還沒定啊,那就好。我堂弟少鵬,你認識的,他也是財務出身,要是能去你們公司,有你提攜照看,我覺得不錯。”章秋英說,“你看給他個機會?”

從溫華通出事那時起,甘霖就擔心章少鵬早晚會去找市長一家說情,要求進領海集團。這人倒不是沒能力,正兒八經財會出身,曾經去深圳廣州輾轉多年,沒混出個成績來,便來北洲投靠堂姐,安排進審計局工作。部門不錯,可他卻不安心做事,仗著市長夫人的關係,喜歡拉虎皮當大旗,在北洲幫人拉關係,跑部門,別人搞不定的事,找不到的人,拉不上的關係,他經常能搞定,從中抽東家,吃西家,大撈油水。一開始那些官場中人忌憚他的背景,也為討好尹家,能幫的就幫一些,可慢慢地發現章少鵬在尹成易那根本沒多少作用,便以敷衍的態度打發掉他。由於他胃口太大,做事手法又不講道義,名聲越來越臭,還惹下不少麻煩。在甘霖當尹成易秘書時,章少鵬沒少找甘霖出麵,長久以往,甘霖不勝其煩,對章少鵬印象極差。後來爆出件大事,省審計局接到舉報,到市裏來抽查,發現北洲市自來水公司的賬務漏洞百出,存在嚴重問題,而在兩個月前市審計局剛剛來審計過,居然給出合格報告,負責審計的人恰恰是章少鵬。隨著省審計局調查的深入,自來水公司貪汙挪用公款的黑幕被揭開,輿論嘩然,案件轟動一時,正副老總全部被抓,而章少鵬逃不開牽連,雖然經不住妻子的說情,尹成易最終將章少鵬保下來,沒被追究刑事責任,但公職是保不住了。章少鵬被開除,幸虧他人雖然混蛋,財務水平還有,經章秋英暗中出力進了一家會計師事務所,混得還算如意,隻是挨了記大悶棍,心有餘悸,總算沒再鬧騰,安靜了段時間。對這人的破壞力,甘霖清楚得很,實在不想和他共事。

甘霖急速謀劃著對策,手機恰逢其時地響起,走出包廂接聽,對方的聲音並不熟悉,每個發音字正腔圓,“甘總麼,你好,我是範主任的秘書徐啟。”

甘霖怔了怔,訝異不已,現在國內很多省市的人大主任都由市委書記兼任,但沈惠琴空降來北洲時,還沒到人大換屆的時間,她來不及身挑兩擔。目前的北洲人大主任,就是從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調任的範正邦。

範正邦是老北洲人,參加工作以來,一直以負責黨群工作為主,和向來站在政務第一線的尹成易剛好相反,他在北洲的影響力不小,隻是年齡已大,組織安排他當人大主任,從名義上講,就是北洲第三號人物,但屬於最後一班崗,明年換屆時,將棒子交給沈惠琴後,便功成身退。由於年齡差距,他和尹成易並不存在多少直接競爭關係,兩人關係不錯。徐啟跟著範正邦當秘書已有四年,以前和甘霖有所接觸,但次數不多,風傳在退休前,範正邦將把徐啟安排到國土局當副局長,是政壇的明日之星。

“你好,徐秘,很久沒見了。”

“是啊,甘總是大忙人,我不好意思打擾。”徐啟在電話笑道。

“我再忙也沒你徐大秘忙啊,跟著領導日理萬機。”

“哪有,不說你也清楚,我就是領導的小跟班而已。”徐啟說,“知道你老兄忙,我就長話短說,今天是有事找甘總幫忙。”

“難得徐大秘有用到我的地方,盡管說。”

“你公司的財務經理孫濤,是老板一戰友的關係。最近他想進步,不知道甘總能不能給個機會?”徐啟一改開玩笑的語氣,一本正經地說。

甘霖感到耳朵發熱,他萬沒想到,孫濤那小子居然能找到範正邦那去,讓徐啟來為他說話。財務總監這位置,還真香得可以,一個兩個爭著撲上來。如果說章少鵬隻是有可能引爆的定時炸彈,那孫濤就是已拉開保險栓的手榴彈,隨時爆炸,而且方向還正對準自己,萬萬不可讓他上位,否則永無寧日。一念至此,甘霖猛然下定決心,“這事你要提前兩周和我說就好了,衝著這層關係,還有你老哥的麵子,我怎麼也得把這事給辦了。可前幾天我們剛將人選定下,而且已經走完流程下了任命。你看,事情就是這麼不湊巧。”

徐啟在電話那頭頓一下,幹巴巴說:“嗨,那真不巧,既然事情定下來就算了,怪他錯失機遇。”

“抱歉,實在抱歉,這事我記下來,以後有機會,我一定給辦。”甘霖說,“我們很久沒聚,你安排個時間,其他的我來負責,好好瀟灑一番。”

“行,那再聯絡。”掛電話後,徐啟忍不住冷笑,默默喝了口茶,從手機電話本裏找個號碼撥出,“老同學,你小舅子的事,甘霖說位置已定了,這次趕不上,下次吧,嗯,謝啥,又沒幫上忙。”

這邊甘霖到洗手間洗了把臉,回到包廂,滿臉堆笑道:“大姐,少鵬能來幫忙,我求之不得,回去就把這事辦了。”

“好,好,小甘你辦事真沒得說。”章秋英高興得眉開眼笑。甘霖賠著笑,心裏卻沉甸甸的,按目前的形勢,自己能不讓孫濤上位,可要將章少鵬弄進領海,也沒那麼容易過關,看來必須將預定的計劃提前實施了。

一場聲勢浩大的經濟論壇在北洲市開幕了。市政府請來幾個國內赫赫有名的財經專家,對國內國際的經濟走勢,以及北洲未來的經濟發展出謀劃策。專家們在台上侃侃而談,引經論據,指點江山,個個仿似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諸葛孔明,語不驚人死不休,語走偏鋒,妙語連珠,非常能吸引聽眾的注意,但在作為企業代表參加的謝帆,卻有種聽單口相聲的感覺,聽著興奮,事後回味,卻如同嚼蠟,空洞無物。中國自古從不缺少演說家,缺少的是能做成事的實幹家。怪不得民間將專家稱為磚家,一石之分,將專業和拍磚戲謔得融為一體,形象之極。

路海濤也來開會,中場休息時,將謝帆拉到一邊說:“晚上我約個朋友吃飯,你也來。”

謝帆打量他兩眼,“不會又是鴻門宴吧,上次和曾菲娜吃頓飯,麻煩事就一件跟著一件。”

“你這話我可不愛聽,什麼叫麻煩事,那是一舉兩得,既交了朋友,還幫忙做上生意,雙贏!”路海濤先大言不慚,又神神秘秘地說,“晚上這朋友,說起來你也認識,領海集團的頂頭上級,國資管理中心的副主任——喬穩,你不來,別沒地找後悔藥去。”

“嗯,你什麼時候認識他的?”謝帆訝異地問。

“說起來巧,我上次被派去省裏學習調研,剛好和他住一個屋,一個星期下來,就成了兄弟。”路海濤嘿嘿笑著,得意地說,“我想著領海集團由國資中心管理,要能和他混熟,對你肯定有好處。怎麼樣,兄弟對你不錯吧,也算是報答你幫了菲娜一個大忙。”

聽到是喬穩,謝帆想也沒想便答應下來。21世紀,最重要的不是人才,是人脈。而在法院工作,接觸的人多,關係便廣,路海濤認識的各種朋友,五花八門多的是,也經常介紹給謝帆,這些關係,平常人求之不得,能結交上,隨時有可能幫上忙,正如古話所說,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敵人多堵牆。

路海濤訂了家上海菜館,謝帆趕到時,路海濤正和喬穩說著話。喬穩人如其名,一張國字臉,大大的腦袋,眼睛細小,身材矮胖,走起路來四平八穩。他大學畢業後便考上公務員,分配到青雲市下麵的諸禾縣,從駐村幹部做起,一直當到縣政府秘書長,沈惠琴來北洲後,把他調到北洲當市國資管理中心當副主任,仕途晉升速度隻能算不快不慢,波瀾不驚。謝帆很少和國資管理中心打交道,隻見過喬穩兩次,兩人交換過名片,印象算是頗為深刻,一是他低調而穩重,開會時講話條理分明,邏輯清晰,言之有物,在假大空套話橫行的官場中獨樹一幟;二是他曾聽父親說過,他是沈惠琴特意帶過來的幹部,一朝天子一朝臣,肯定是沈惠琴看好並著力培養的人才,而喬穩在政壇的聲譽還可以,不算鋒芒畢露,卻也沒什麼可讓人指摘之處,這種人有能力,有資曆,又值沈惠琴用人之時,未來的前途可期,潛力深厚,最值得結交。

喬穩厚實的手掌用力和謝帆握了握,兩人剛寒暄幾句,曾菲娜便來了,她今天並沒悉心打扮,穿著很隨意,但在三個大男人之中,像一朵紅花般優雅奪目,活色生香。

來之前,謝帆就有預感,路海濤會叫上曾菲娜,想過提醒他一句,後來又覺得喬穩在場,他該不至於這麼不靠譜。在三人第一次吃飯時,謝帆就有種感覺,路海濤對曾菲娜的事,之所以那麼用心和出力,除了可能獲得某種好處外,更大的動力,還是曾菲娜對他的吸引力。兩人之間發展到哪種程度,謝帆並不關心,但路海濤帶著曾菲娜越來越招搖,有點越陷越深的感覺,這不是什麼好跡象,畢竟他有家庭。最大的問題是,曾菲娜是投標商,自己是招標方,身份敏感,雖然路海濤沒介紹曾菲娜的公司和職位,隻簡單地說是朋友,可紙是包不住火,萬一哪天喬穩通過其他渠道得知,能沒有想法?萬一他要有心,或無意說漏嘴,傳出去還會落人把柄,把自己拖下水。他心底不由很後悔,對路海濤辦事的不慎重極為不快,和喬穩才認識多久,就真不拿他當外人了?隻是當著喬穩的麵,他又不好拿出臉色,強忍著別扭,裝作若無其事。

曾菲娜第一次見喬穩,一點也沒表現出生分,她是天生的自來熟,寥寥幾句話便能和陌生人稱兄道弟,尤其是對男人,很少人能對美女的熱情拒之千裏之外。可喬穩卻與別人不同,他雖貌不驚人,卻有股沉穩的氣度,言簡意賅,既不失場麵上的禮節,也不曲意迎合,反倒令曾菲娜難以將話題敞開來聊。

晚上喝的是洋酒巨頭軒尼詩推出的白酒“文君”。謝帆先向喬穩敬酒,隻覺酒體口感柔和,香味醇厚,留香持久,絲毫不比茅台、五糧液、水井坊等傳統高端白酒遜色。曾菲娜接著敬他酒,說:“大哥,你最近是領海最忙的人,可得多保重身體,我敬你。”

喬穩忽然在一邊插言道:“謝助,領海集團這次招標,影響很大,我看過你們的文件,按時間算應該進行得差不多了?”

“流程接近結束,就等專家的評分,再上會議討論確定。”謝帆說,“還得感謝喬主任的關心。”

“領海集團是北洲國企的旗幟,一舉一動難免引人注目。”喬穩緩緩說,“這次招標額巨大,關係企業未來發展,我們自然很關注。”

謝帆暗暗叫苦,心裏更是痛罵路海濤。喬穩對項目這麼關心,還讓他看到曾菲娜和自己的關係,這家夥簡直是被衝昏腦袋,沒了理智和分寸。還好喬穩不再說什麼,而曾菲娜更乖巧,整餐飯中閉口不提投標的事,就是不斷敬酒,喬穩喝到第五杯,看服務員要加酒,便把杯子反過來,杯底朝天,“我到量,再喝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