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惠道:"甥女初意,原不欲死。止為公婆要我改嫁,才興些念。"方姨娘道:"你且慢著,待我說來聽。自來婦人既失所天,喚做未亡人,言所欠似一死耳。做節婦的,豈不知以身殉夫,反得幹淨,卻肯受這許多淒涼苦楚。期間或有公姑,別無兄弟。若夫婦俱亡,父母誰養。故不得不留此身,以代丈夫養親。或無公姑,卻有嗣。或在繈褓,或在稚年,若還隨夫身死,兒孤誰育。又不得不留此身,為夫撫養成立,承紹宗祀。
故節婦不似烈婦止全一身,所以為貴。像你雖無子嗣,卻有公姑。理當代夫奉侍,養生送死。不幸遭此歲荒家窘,要你改嫁。
為朝夕薪水之計,此或出於不得已,未可知也。倘若一旦自盡,公姑不惟不得嫁資,以膳餘生,反使有逼嫁不義之名。烈則烈矣,但不能為丈夫始終父母,恐在九泉,亦有遺恨,此便是死而無益。"妙惠道:"據姨娘所見,還當如何?"方姨娘道:"依我所見,不若反經從權,順從改適,以財禮為公姑養老之資。你到其家,從實告以年荒歲歉,公姑有命改嫁,實非本心。
況是孝廉結發,義不受辱。仁人君子,何處無之。倘此人慷慨仗義,如馮商還妾故事,完璧仍歸,也未可知。設或其人如登徒好色之流,強成伉儷,那時從容就死,下謝盧郎。如此則公姑又不失所望,在你孝義節烈之名兼得,這便是死而有益。"妙惠聽了,倒身下拜道:"姨娘高見,甥女一如所教便了。"方姨娘扶起,遂各就寢。
到次日,方姨娘與盧南村說:"舍甥女已聽老身勸諭,情願改適,親家隻管受聘便了。"盧南村大喜道:"多謝姨娘費心。"方姨娘又道:"主婚改嫁,在親家自是不差。但盧嫁媳婦,卻是李宅女兒,舍親李月坡又是執性的人,若不通知,後來埋怨不小。還該寫書道達他才是,趁我在此,與你覓便寄去。
"南村道:"姨母說得有理。但要寫書,卻是難我了,這事又不好央人代身,隻得胡亂寫幾句與他罷。"提起筆來,直是千斤之重。糊塗墨突,寫出幾個字來,寫道:南村拜字,月坡見字:年歲荒者,家裏窮哉,無飯吃矣。
娘子苦之,轉身去也。現有方姨媽做保山,不是我與房下草毛白付。你親家年前放學歸來,可到晚女婿鹽商謝客人處,問令愛便知焉。
寫罷,交與方姨娘,姨娘看見大笑。南村道:"想必姨母肚裏通透,我書中許多學問,都解得出的。"方姨娘又笑道:"親家大才,那裏便解得出,可將來封好。"妙惠道:"甥女少不得也要寫幾個字兒與爹爹,待我一並封罷。"遂取過筆硯,寫道:兒妙惠百拜襝衽上父親電纜;父之許配盧生,真如郭愛延明,郤憐逸少。乘龍未幾,即赴春闈。豈期杏花馬上郎,退三舍避之;不克沉船破釜,徒作李方叔抱恨重泉。雖曰命數有定,然亦與經溝瀆者何異。訃音遠來,雖非實有所據。然寒霜再易,豈真鱗絕網羅,鴻歸贈繳。死者既已無知,生者愈多桎梏。忍將白鏹,奪我青燈。夜哭既非,朝餐猶咽。愧遠我父母兄弟,理宜主掌於他人。琵琶自抱。生死為鄰。此未可以筆墨傳,且不能以須臾決也。惟痛母骨早寒,父恩未報。此去或做鬼磷殘焰,隱躍吾父床頭。是耶非耶,見於無形,聽於無聲。名將鐵馬嘶風,做兒子夢中環佩。從此泣血,問寢永無期矣。
寫罷,將南村書共做一封,付與姨娘。方姨娘收了,即作辭歸家。妙惠送出堂前,牽衣說道:"從此一別,永無相見之期,除非索我音笑於夢中耳。"道罷,涕泗交流。方姨娘也慘然灑淚而別。
盧南村就去教媒婆促謝家行禮。謝啟即日納聘。擇吉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