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王本立天涯求父(3)(1 / 3)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因是受苦不過,驀地孑身遠避。彼時隻道他暫去便歸,那知竟成永別!"王道:"既為田產當役,何不將田來賣了,卻免受此分離之苦?"張氏道:"初然也不料這役如此煩難,況沒了田產,如何過活。"王原道:"過活還是小事,天倫乃是大節。"張氏道:"總是命合當然,如今說也無用,隻索繇他罷了,你且安心去讀書。"王原說:"母親怎說這話,天下沒有無父的兒子。我又不是海上東方朔,空桑中大禹聖人,如何教我不知父親生死下落。"張氏道:"這是你爹短見,全不商量,拋了我出去,卻與你無幹。"王原道:"當年父親撇下母親,雖是短見,然自盤古開天,所重隻得天地君親師五個字。我今蒙師長講得這孝字明白,若我為子的不去尋親,即是不孝,豈非天地間大罪人!兒意已決,明早別了母親就行。"張氏笑道:"你到那裏去,且慢言你沒處去尋,就教當麵遇見,你也認不出是生身老子。"王原道:"正要請問母親,我爹還是怎生個模樣?"張氏道:"你爹身材不長不短,紫黑麵皮,微微裏有幾莖胡須。在顴骨上有痣,大如黑豆,有一寸長毫無兩三根。左手小指曲折如鉤,不能伸直。這便是你爹的模樣。但今出去許多年,海闊天空,知在何處,卻要去尋,可不是做夢?"王原道:"既有此記認,便容易物色。不論天涯海角,到處尋去,必有個著落,尋不見誓不還家。"張氏道:"好孝心,好誌氣。隻是你既曉得有爹,可曉得有娘麼?"王原道:"母親十月懷胎之苦,三年乳哺之勞,以至今日,自頂及踵,無一非受之於母親,如何不曉得有娘?"張氏道:"可又來。且莫說懷胎乳哺的勞苦,隻你父親出門時,你才周歲,我一則要支持門戶,二來要照管你這冤家。雖然脫卸差役,還恐坐吃山空。為此不惜身命,日夜辛勤。那寒暑風霜,晏眠早起的苦楚,嚐了千千萬萬,才掙得住這些薄產,與你爹爭了個體麵。你道容易就這般長大麼?你生來雖沒甚大疾病,那小災晦卻不時侵纏。做娘的常常戴著個愁帽兒,請醫問卜,賽願求神,不知費了多少錢鈔,擔了多少鬼胎。巴得到學中讀書,這束修尚是小事,又怕師長訓責驚恐,同窗學生欺負,那一刻不掛在肝腸。你且想,做娘的如此擔憂受苦,活孤孀守你到今。回頭一看,連影子隻得四人,好不淒慘。你卻要棄我而去,隻所情理上也說不過。還有一句話,父母總是一般。我現在此,還你未曾孝養一日,反想尋不識麵的父親。這些道理,尚不明白,還讀甚麼書,講甚麼孝?尋父兩字,且須擱起,我自有主見在此。"王原聽娘說出許多苦楚,連忙跪下,眼中垂淚,說道:"兒子不孝,母親責備得極是。但父母等於天地,有母無父,便是缺陷。若父親一日不歸,兒子心上一日不安,望母親曲允則個。張氏道:"罷,罷!龍生龍,鳳生鳳。有那不思家乞丐天涯的父親,定然生這不顧母流落溝渠的兒子。你且起來,好歹待我與你娶妻圓娶。一則可完了我為母之事,二則我自有媳婦為伴。那時任憑你去,我也不來管你。"王原無可奈何,隻得答應道:"謹依慈命,後日別當理會。"起身走入書房中,悶坐了一回。隨手取過一本書來,麵上標著"漢書"二字,揭開看時,卻是漢高祖殺田橫,三十裏挽歌,五百人蹈海的故事。

大歎一聲,說:"為臣的死不忘君,為子的生不尋父,卻不相反。"掩卷而起,雙膝跪倒階前,對於發誓道:"我王原若終身尋父不著,情願刎頸而死,漂沉海洋,與田橫五百人精魂杳杳冥冥,結為知己。"設誓已畢,走起來,把墨磨飽,握筆蘸飽,向壁上題詩一首,詩雲:生來不識有靈椿,四海何方寄此身。

隻道有用堪度日,誰知無父反傷神。

生憎吳起墳前草,死愛田橫海上魂。

寄語段家新婦語,齊眉舉案暫相親。

王原不過十三四歲,還是個兒童,何曾想到做親。隻為張氏有完婚之後,任憑出去的話,所以詩中兩句結語如此。是時天色已暮,張氏點燈進來,與他讀書。抬頭看見壁上字跡淋漓,墨痕尚濕。即舉燈照看。教兒子逐句念過,逐句解說。王願念到結尾兩句,低聲不語,滿麵通紅。張氏道:"我養你的身,難道不識你的心。你隻要新婦過門,與我作伴,方好去尋父,可是麼?但年紀還未,且耐心等到十六歲,出幼成丁,那時與你完親。便是出外,我也放心得下,如今且莫提起。"王原見母意如此,不敢再言,唯唯而已。心裏想,這兩年怎能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