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色妍,月色妍,花月常妍人未圓,芳華幾度看。
生自憐,死自憐,生死因情天也憐,紅絲再世牽。
此闋小詞,名曰長相思,單題這玉環緣故事的,大概從來兒女情深,歡愛正濃之際,每每生出事端,兩相分拆。閃下那紅閨豔質,離群索影,寂寞無聊,盼不到天涯海角,望斷了雁字魚書。捱白晝,守黃昏,幽愁思怨,悒鬱感傷,不知斷送了多少青春年少。豈不可惜!豈不可憐!相傳古來有個女子,登山望夫,身化為石;又有個倩女,不舍得分離,身子癡臥床寢,神魂兒卻趕上丈夫同行;韓朋夫婦,死為比翼鳥。此皆到情浮感,精誠凝結所致,所以論者說,情之一字,生可以死,死複可以生,故雖天地不能違,鬼神不能間。如今這玉環緣,正為以情而死,精靈不泯,再世裏尋著了贈環人,方償足了前生願。
此段話頭,說出來時,直教:有恨女郎須釋恨,無情男子也傷情。
話說唐代宗時,京兆縣有個官人,姓韋名皋,表字武侯。
其母分娩時,是夢非夢,見一族人,推著一輪車兒,車上坐一丈夫,綸巾鶴氅,手執羽扇,稱是蜀漢臥龍,直入家中。驚覺來,便生下韋皋。其父猜詳夢意,分明是諸葛孔明樣子,因此乳名就喚做武侯,從幼聘張延賞秀才之女芳淑為婚。何期那延賞一旦風雲際會,不上十餘年,官至西川節度使。夫人苗氏,隻生此女,不舍得遠離,反迎女婿,到任所成親。韋皋本孔明轉生,自與凡人不同,生得英偉倜儻,意氣超邁。雖然讀書,要應製科,卻不效儒生以章句為工,落落拓拓的,誌大言大,出語傷時駭俗。張延賞以自己位高爵尊,頗自矜重。看了女婿這般行徑,心裏好生不喜,語言間未免有些規訓,禮節上也多有怠慢。韋皋正是少年心性,怎肯甘心承受,見丈人恁般相待,愈加放肆。因此翁婿漸成嫌隙,遂至兩不相見。
那苗夫人眼內卻識好人,認定了女婿是個未發跡的貴人,十分愛重。常勸丈夫道:"韋郎終非池中物,莫小覷了他。"延賞笑道:"狂妄小子,必非遠大之器,可惜吾女錯配其人。"苗夫人勸他不轉,恐翁婿傷了情麵,從中委曲周全。又喜得芳淑小姐知書達理,四德兼備,夫妻偕好,魚水如同。以下童仆婢妾,通是小人見識,但知趨奉家主,哪裏分別賢愚。見主人輕慢女婿,一般也把他奚落。韋皋眼裏看不得,心裏氣不過,歎口氣道:"古人有詩雲:’醴酒不設穆生去,綈袍不解範叔寒。’我韋皋乃頂天立地的男子,如何受他的輕薄?不若別了妻子,圖取進步。偏要別口氣,奪這西川節度使的爵位,與他交代,那時看有何顏麵見我!"遂私自收拾行裝,打疊停當,方與妻子相辭。也不去相辭丈人,單請苗夫人拜別。可憐芳淑小姐,涕泣牽衣,挽留不住,好生淒慘。作丈夫的卻捃手不顧,並不要一個仆人相隨。自己背上行李,奔出節度使衙門,大踏步而去,頭也不轉一轉。正是:仰天大笑出門去,白眼看他得意人。
韋皋一時憤氣出門,原不曾定往何地,離了成都,欲待還家,卻又想道:"大丈夫局促鄉裏,有甚出息。不如往別處行走,廣些識見,隻是投奔兀誰好?"又轉一念道:"想四海之大,何所不容,且隨意行去,得止便止。"遂信步的穿州撞府,問水尋山,遊了幾處,卻不曾遇見一個相知。看看盤纏將盡,猛然想起江夏薑使君與父親有舊,竟取路直至江夏城中,修刺通候。原來這薑使君,雙名齊胤,官居郡守。為與同僚不合,掛冠而歸,年已五旬之外。夫人馬氏,花多實少,單單留得一位公子,名曰荊寶,年方一十五歲,合家稱為荊寶官。薑使君因為兒子幼小,又見時事多艱,遂絕意仕宦,優遊林下,課子讀書。當下問說是京兆韋郎拜訪,知是故人之子,忙出迎接,敘問起居,隨喚荊寶出來相見。使君分付兒子道:"年長以倍,則父事之,十年以長,則兄事之;裁在古禮,理合如此。今韋郎長你十來歲,當以兄事之。"荊寶領命,自此遂稱為韋家哥哥。韋皋也請拜見夫人,以展通家之誼。薑使君整治酒席洗塵,館於後園書室,禮待十分親熱。更兼公子荊寶,平日抱束書堂,深居簡出,沒甚朋友來往。今番韋皋來至,恰是得了一個相知,不勝歡喜,朝夕相陪,殷勤款洽,惟恐不能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