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紅絲說有緣,朱顏綠鬢好相憐。
情癡似亦三生債,色種從教兩地牽。
入內不疑真冶葛,聯交先為小潘安。
留將浪蕩風流話,輸與旁人作笑端。
話說自有天地,便有陰陽配合,夫婦五倫之始,此乃正經道理,自不必說。就是納妾置婢,也還古禮所有,亦是常事。
至若愛風月的,秦樓楚館,買笑追歡;壞行止的,桑間濮上,暗約私期。雖然是個邪淫,畢竟還是男女情欲,也未足為怪。
獨好笑有一等人,偏好後廷花的滋味,將男作女,一般樣交歡淫樂,意亂心迷,豈非一件異事。說便是這般說,那男色一道,從來原有這事。讀書人的總題,叫做翰林風月;若各處鄉語,又是不同,北方人叫炒茹茹,南方人叫打篷篷,徽州人叫塌豆腐,江西人叫鑄火盆,寧波人叫善善,龍遊人叫弄苦蔥,慈溪人叫戲嚇蟆,蘇州人叫竭先生。話雖不同,光景則一。至若福建有幾處民家孩子,若生得清秀,十二三歲,便有人下聘。漳州詞訟,十件事倒有九件是為雞奸一事,可不是個大笑話。
如今且說兩個好男色的頭兒,做個入話。當年有個楚共王,酷好男色,有安陵君第一專寵。安陵君顏色雖美,年紀卻已大了,恐怕共王愛衰,請教於江乙。江乙對安陵道:"你可曉得嬖色不敝席,寵臣不敝軒麼?"這兩句文話,安陵怎麼曉得?
江乙解說道:"嬖色就是宮女一般,睡臥的席也未破,皇帝就不喜歡了。寵臣就是你一般人,皇帝賜你的車子不曾壞,也就疏失了。甚言光景不多時也。"安陵君從此愈做出百般醜媚之態。楚共王越加寵愛,至老不衰。還有一個龍陽君,也有美色。
魏王也專好男色,三宮六院,不比得龍陽君的下乘。一日,魏王與龍陽共坐了一隻小舟,名曰青鳧,在宮中海子裏遊戲,見水中金魚,紅的紅似火,白的白如玉。龍陽討過一根釣竿,粘上香噴噴的魚餌,漾下水去。一釣一個,一連釣了十來個,最後來得了一個大魚,龍陽汪汪的哭將起來。魏王大駭,問其緣故。龍陽道:"小臣得了大魚,便要棄卻前邊小魚。大王明日得一個勝似小臣的,自然把小臣遺落。觸物比類,不繇人不哭。
"魏王笑道:"隻要你顏色常存,不愁後來人奪你門戶。"這正是:重遠豈能漸治鵠,棄前方見泣船魚。
如此說來,方見安陵、龍陽,是男色行中魁首;楚王、魏王,乃男風隊裏都頭。雖然如此,畢竟楚、魏二臣,把安陵、龍陽做個弄臣,並不是有老婆的不要老婆,反去討一房不剃眉、不紮腳、不穿耳的家小。在當時叫做風流,到後來總成笑話。
這人畢竟是誰?原來姓潘名章,字文子,晉陵人氏。其父潘度,結發身喪。娶妾蕙娘。蕙娘生得容貌端秀,嫁潘度時,年方十九歲。潘度晚年娶他,本為生男育女,不一年間,有了身孕,生了潘章,九分像母,一分像父,所以他的美貌,是在娘胎上帶得來的。鄰裏鄉黨見潘章這樣標致,都說道:"潘老兒若生得這樣一個女兒,不要說選妃子點宮女,他日便是正宮皇後,一定司天台上也照著他。"潘章到五六歲,就上學讀書。到了十二三歲,通曉書義,便會作文。十七歲上,在晉陵也算做是有名的童生。更兼龐兒越發長得白裏放出紅來,真正吹彈得破。
蕙娘且喜兒子讀書,又把他打扮得妖模嬌樣,梳的頭如光似漆,便是蒼蠅停上去,也打腳錯。身上常穿青蓮色直身,裏邊銀紅襖子,白綾背心,大紅褲子,腳上大紅縐紗時樣履鞋,白綾襪子,走到街上,風風流流。分明是善財轉世,金童降生。那些讀書人,都是老渴子,看見潘文子這個標致人物,個個眼出火,聞香嗅氣,年紀大些的要招他拜從門下,中年的拉去入社會考,富貴的又要請來相資。還有一等中年婦人,有女兒的,巴不得招他做個女婿。有一等少年女子未嫁人的,巴不得招他做個老公。還有和尚道士,巴不得他做個徒弟。還有一等老白賞要勾搭去奉承好男風的大老官。所以人人都道他生得好,便是潘安出世一般,就起一綽號,叫他是小潘安。當時有人做一隻掛枝兒,誇獎他道:少年郎,真個千金難換。這等樣生得好,不枉他姓了潘,小潘安委實的堪欽羨。褪下了紅褲子,露出他白漫漫。雖不是當麵的丟番,也好叫他背心兒上去照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