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九齡道:“我心裏總是有種預感,好像已知道遲早總有和你交手的一天!”屋角有個衣櫥,他走過去,打開,衣櫥裏竟有一根槍、一柄刀、兩口劍、一雙鉤、一對戟、一條鞭、一把宣花斧、一條練子槍,還有一柄似鞭非鞭,似錘非錘的大鐵錐。這衣櫥竟無異是個具體而微的兵器庫。
陸小鳳歎了口氣,道:“看來你果然隨時隨地都有準備!”
金九齡微笑道:“我是個很謹慎的人,沒把握的事,我是從來不做的!”
陸小鳳道:“沒把握的架你也不打?”
金九齡淡淡道:“我平生與人交手,還從未敗過一次。”這不是假話。
他凝視著陸小鳳,道:“但我也知道,你平生與人交手,也從未敗過一次!”
陸小鳳笑了笑,道:“無論什麼事,都有第一次的!”
金九齡道:“說得好!”他一伸手,選了件兵器,他選的竟是那柄重達七十斤以上的大鐵錐!
公孫大娘已悚然動容,沉聲道:“你們全退出去,在外麵守住門窗!”
“你們”包括了她的姐妹,也包括了常漫天、江重威和華一帆。她知道這種大鐵錐的威力,這屋子雖不小,卻也並不大,這種兵器一施展開,這屋子裏無論是人是物,都很可能被打成粉碎!
陸小鳳也暗暗心驚。這人用的本是輕如鴻毛的繡花針,此刻卻變成了重達百斤的大鐵錐。難道他的武功真的已達到化境,已能舉重若輕,隨心所欲?
金九齡已在問:“你用什麼兵器?”
陸小鳳沉吟著,忽然發現衣櫥的角落裏,赫然也有一包繡花針。他就選了一根繡花針!
金九齡大笑,道:“好,我用大鐵錐,你用繡花針,若有外人在這裏看見,不認為你是繡花大盜,那才是怪事。”
陸小鳳淡淡道:“我雖不是繡花大盜,卻也會繡花!”
金九齡目光閃動,道:“你會不會繡瞎子?”
陸小鳳道:“不會。”他的眼睛已變得亮如刀鋒,一字字接著道,“但我卻會繡死人!”
02
公孫大娘並沒有出去。她靜靜地站在屋角,臉上雖沒有表情,心裏卻實在擔心。這地方太小,金九齡選的兵器,威力卻太大。他招式一發動,陸小鳳隻怕就很難有回旋閃避的餘地!
大鐵錐長達五尺,繡花針卻隻有一寸。他們用的兵器,一個至強,一個至弱,一個極重,一個極輕。柔雖能克剛,弱卻未必能勝強,輕更無法能製重!在兵器上,陸小鳳顯然已吃了虧。
金九齡忽然道:“你能不能也請出去?”
公孫大娘冷笑道:“你難道還怕我暗算你?”
金九齡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可是你留在屋子裏,對我也是種威脅!”
公孫大娘遲疑著,用眼角瞟著陸小鳳。
陸小鳳淡淡道:“我們在屋子裏交手,外麵也一樣能看得見的!”
公孫大娘歎了口氣,終於走了出去,忽又回過頭:“我的功夫現在已恢複了八九成,你縱然戰敗,他也逃不了的!”
陸小鳳笑了笑,道:“我根本從未想到他能跑得了。”
金九齡微笑道:“這屋子已是死地,我現在也正想將自己先置之於死地而後生!”這句話說完,他的大鐵錐已出手!
這大鐵錐實際的重量是八十七斤。一柄八十七斤重的大鐵錐,在他手裏施展出來,竟仿佛輕如鴻毛。他用的招式輕巧靈變,也正像是在用繡花針一樣。這一招施出,竟暗藏著六七種變化,卻聽不見絲毫風聲。陸小鳳歎了口氣。
直到現在他才真的明白,金九齡實在是個深藏不露的人,武功實在是深不可測。直到現在他才相信,木道人、古鬆居士、苦瓜大師他們,的確不是這個人的對手。他的心念轉動極快,動作更快。他腳步輕輕一滑,繡花針已反手刺出,隻聽“嗤”的一聲,針鋒破空,竟像是強弩出匣!
這根繡花針雖然輕如鴻毛,在他手裏施出來,卻仿佛重逾百斤。他用的招式剛猛鋒利,竟也正像是在用一柄大鐵錐。眨眼間兩人已各自出手十餘招。至強至剛的兵器,用的反而是至靈至巧的招式!至弱至巧的兵器,用的反而是至剛至強的招式!
這一戰之精彩,已絕不是任何人所能形容。江重威、華一帆、常漫天,麵色都已不禁露出驚訝之色。他們雖看不見,卻聽得見。
屋子裏隻聽得見繡花針的破空聲,反而聽不見大鐵錐的勁風。他們全都是身經百戰的高手,卻也無法想象這是怎麼回事。隻聽繡花針破空之聲,“嗤嗤”不絕,愈來愈急,而且聽之在東,忽而在西,流竄變化,竟遠比飛蜂還快十倍。
華一帆忍不住長歎道:“難怪木道人也常說陸小鳳是百年難逢的武林奇才,此言果然不虛!”
常漫天沉著臉,道:“但金九齡卻更可怕!”
華一帆道:“哦?”
常漫天道:“陸小鳳的出手如此迅急,招式變化如此快,但金九齡的大鐵錐施展開,竟還能連一點風聲都不帶出手,這豈非更令人不可思議!”他知道金九齡用的是大鐵錐,因為他剛才已問過歐陽情。他交手經驗的豐富,遠不是養尊處優的華玉軒主人能比得上的,他的分析當然也遠比華一帆更精辟。
華一帆沉默了半晌,緩緩道:“久聞常總鏢頭身經戰役之多,少有人及,這話看來也不假!”
一句剛說完,突聽“呼”的一聲,如狂風驟起,如神龍出雲。
常漫天悚然道:“金九齡招式已變了!”
金九齡招式如此一變,變得剛烈威猛,無堅不摧,無物可當!屋子裏突然間已被大鐵錐的風聲籠罩,幾乎已沒有別人的容身之地。
江重威動容道:“難道他剛才一直都是在試探陸小鳳的出手招式,直到現在才使出真功夫來!”
常漫天道:“但陸小鳳的真功夫也使出來了!”
江重威道:“怎見得?”
常漫天道:“他的大鐵錐招式如此淩厲,若是換了別人,早已被逼出了屋子,但陸小鳳卻反而沒有動靜了,顯然還能從容應付,在待機而動。”
歐陽情看著他,眼睛裏不禁露出欽佩之色。這瞎子看得竟比有眼睛的人還準!陸小鳳的確還可以從容應付,他的人竟似已從有形變成了無形,竟似已變得可以隨意扭曲變化,竟似變成了一陣風。無論金九齡的大鐵錐怎麼樣逼他,他總是輕描淡寫地就閃了過去。
有時這大鐵錐明明已將他逼人了死地,誰知他身子突然一扭,就已化險為夷。公孫大娘麵上本來帶著憂鬱之色,現在卻已鬆了口氣。
常漫天忽然歎道:“我本來還認為陸小鳳不是敵手,現在才知道金九齡已必敗無疑!”
江重威又問:“怎見得?”
常漫天道:“金九齡現在已施展出至剛至強的招式,剛必易折,強必不能持久,他的力氣消耗,必定遠比陸小鳳快得多!”他臉上也發出了光,慢慢地接著道,“等到他已不能將大鐵錐控製自如,要砸爛屋子東西的時候,也就表示他氣力已將竭,陸小鳳已可反擊了!”
就在這時,突聽“砰”的一聲,“嘩啦啦”一片響。
歐陽情忍不住脫口道:“他已砸爛了那張桌子!”
又是“砰”的一響。紅衣少女道:“他連床也砸爛了!”
常漫天麵上已露出微笑,道:“看來華玉軒主珍藏的字畫,已可穩穩收回了!”
華一帆麵上也已露出喜色,道:“莫忘記還有你的鏢銀!”
就在這時,突然又是“轟”的一聲,天崩地裂的一聲大震!
金九齡額上已現冷汗,大鐵錐的運轉,已愈來愈慢,他也知道陸小鳳現在必定已將全力反擊。
他踏前兩步,大鐵錐直刺而出。陸小鳳後退兩步,以退為進,正待反擊。誰知金九齡突然反手一掄,大鐵錐突然脫手飛出,挾帶著狂風般的風聲,擲向陸小鳳。
這一擲之力,世上絕沒有任何人能硬接硬擋。陸小鳳隻有悚然閃避。隻聽“轟”的一聲天崩地裂般的大震,八十七斤重的大鐵錐,竟將牆壁撞破了個大洞。鐵錐餘勢未竭,直飛了出去。金九齡的人也借著這一掄之力,跟著大鐵錐飛了出去!
這一招連陸小鳳都沒有想到。他隻覺得眼前人影一閃,屋子裏的金九齡已不見了!
“砰”的一聲,大鐵錐撞上院牆,落在地上。金九齡的人卻已掠出牆外。公孫大娘悚然失色,正想去追,隻聽“嗖”的一聲,陸小鳳已從她麵前躥了過去。
常漫天失聲道:“好快的身法!”
公孫大娘歎了口氣,苦笑道:“隻可惜我的氣力未複,否則我也讓你聽聽我的身法!”她並沒有去追。陸小鳳既然已去追了,她已不必再去追。
常漫天道:“大娘隻管放心,金九齡氣力已將竭,輕功也本就不如陸小鳳,他逃不了的!”
公孫大娘終於笑了笑,道:“陸小鳳的輕功,的確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現在金九齡也已明白,陸小鳳的輕功,竟遠比他想象中還要可怕。他出動在前,又占了先機,可是七八個起落後,陸小鳳竟似已快追了上來。
他們的距離本來至少有十丈,現在竟已縮短成四五丈。這距離隻要一個起落,就可趕上。奇怪的是,金九齡居然並沒有顯得太恐慌。前麵一片園林,亭台樓閣,花木扶疏。
金九齡突然大呼:“陸小鳳才是繡花大盜,快來人擋他一擋!”
呼聲不絕,園中小閣裏,突然飛出了四條人影,赫然竟是公孫大娘的姐妹,二娘、三娘、青衣女尼和江輕霞。四個人燕子般飛來,三娘與青衣女尼在前,隻聽“呼”的一聲,三娘手裏的長鞭,已卷住了陸小鳳的腿。
陸小鳳全心全意都放在金九齡身上,竟沒有避開這一鞭。三娘反手一抽,他的人就已將倒下。
這時金九齡已掠出數丈外,眼見已逃出了法網。青衣女尼掌中劍寒光閃動,直刺陸小鳳胸膛。
陸小鳳突然伸出兩根手指一夾,夾住了劍尖。青衣女尼隻覺手腕一震,劍已離手。
陸小鳳用兩根手指捏住劍尖,反手擲了出去。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劍的力量和速度!
沒有人能想象!甚至沒有人會相信。就連“閃電”這兩個字,也不能形容這一劍的速度於萬一。
這一劍的速度就像是光。燈燃起,燈光就已到了每一個角落裏。
劍出手,劍光一閃,劍鋒已到了金九齡的後心!
金九齡忽然聽到了一聲很奇怪的聲音,他從來也沒有聽見過這種聲音。
然後他才覺得心裏刺痛,就好像傷心的人那種刺痛一樣。
他低下頭,就看見一股血從自己前心飆了出來。血飆出時,他才看見了穿胸而過的劍鋒。
看到劍鋒時,他的人已倒下!可是他還沒有死!這一劍太快,比死亡來得還快。
他還能看見陸小鳳躥過來--三娘的鞭子也被陸小鳳的兩指一夾,就斷成了兩截!
陸小鳳已扶起金九齡,大聲道:“薛冰呢?薛冰在哪裏?”
金九齡看著他,眼睛裏竟已露出種奇特而殘酷的笑意,輕輕道:“我現在就要去見她了,你卻要過很久很久才能見得到她,很久很久……”
他的聲音突然停止,心跳也突然停止。
他的眼睛還是帶著那種殘酷惡毒的笑意,仿佛已看見了薛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