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九齡正色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邪必不能勝正,公道必定常存,所以你們不如還是乖乖地隨我去歸案的好。”
陸小鳳歎道:“邪不勝正,正義常存,想不到你居然也明白這道理。”
金九齡道:“我當然明白。”
陸小鳳道:“你既然明白,就該知道你無論玩什麼花樣,都沒有用的!”
金九齡道:“我根本……”
陸小鳳打斷了他的話,道:“你以為你剛才說的那番話,除了我們之外,就沒有別人聽見?”
金九齡臉色變了變,立刻恢複鎮定:“我並不是聾子,這附近若還有別人,休想能瞞得過我!”
陸小鳳道:“我知道你的耳目很靈,剛才隻不過是一時疏忽,得意忘形,所以才沒有發現我,現在若還有別人在這附近三五丈內,的確瞞不過你!”
金九齡冷笑。
陸小鳳道:“你也知道若是有人在三五丈外,就根本聽不見你說的話。”他不讓金九齡開口,又道,“隻可惜這些人是和平常人不同的!”
金九齡道:“哦?”
陸小鳳道:“這些人的耳朵比你還靈,你雖然聽不見他們,他們卻聽得見你。”他眼睛裏發著光,一字字接著道,“因為他們全都是瞎子,瞎子的耳朵,總是特別靈的!”
金九齡臉色又變了。
陸小鳳大笑,道:“現在你們已經可以出來了!”
笑聲中,隻聽屋瓦上響聲不絕,三個青衣婦人,帶著三個瞎了眼的男人掠下屋脊,走了進來。
這三個青衣婦人乍看麵貌幾乎完全一樣,仔細一看,就可以看出她們都是經過易容改扮的,正是陸小鳳與公孫大娘賭最後一陣時,從小樓裏分別躥出去的那三個人。她們帶來的三個瞎了眼的男人,一個紫紅麵膛,臉上帶著三條刀疤,一個顴骨高聳,神情肅然,另一個卻是錦衣華服,滿麵病容的老人。看見了這三個人,金九齡的全身都已冰冷僵硬。他當然認得這三個人。這三個人的眼睛,就是被他刺瞎的,正是常漫天、江重威和華玉軒的主人華一帆。
江重威臉色鐵青,恨道:“我與你相交數十年,想不到你竟是個人麵獸心的畜生!”
常漫天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若是真的明白這道理,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華一帆氣得全身發抖,想說話,卻說不出。
金九齡看著他們,一步步往後退,找到張椅子坐下,似已再也站不起來。
公孫大娘道:“你一定想不到他們三位是怎麼會忽然來的!”
金九齡的確連做夢都想不到。
公孫大娘道:“我的姐妹,最沒有嫌疑的,就是老四和老七,所以我早就關照了她們,和我的貼身丫環蘭兒,叫她們分別去請江總管、常鏢頭和華老先生盡快趕到這裏!”
陸小鳳道:“我們早已算準,他們三位最遲今天都可以趕到這裏,所以我也約好了他們今天正午前後,在城樓上相見!”
一個青衣婦人吃吃地笑道:“陸小鳳去追那鴿子,我就追陸小鳳,等我知道這地方後,就把他們全都帶來了。”她的笑聲清悅而令人愉快,正是那個愛笑的紅衣少女。
另一個青衣婦人道:“但我們也知道你的耳目很靈,所以都不敢走得太近,你在說什麼,我的確沒有聽見,幸好他們三位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她的聲音甜而柔,正是公孫大娘的四妹歐陽情。
金九齡沒有動,也沒有開口。到了現在,他才真正已無話可說。
“邪不勝正,正義常存。”這句話他也許直到現在才真正明白。紅衣少女和歐陽情已走過去,雙雙扶起了公孫大娘,兩人忽然同時皺了皺眉,又皺了皺鼻子。
公孫大娘的臉居然也紅了,悄悄地在她們耳畔說了兩句話。兩個人都笑,紅衣少女又忍不住笑得彎下腰,笑得連氣都喘不過來。她們的確有權笑,也有理由笑了。隻有問心無愧的人,才能笑得出,才能笑得如此愉快。笑不出來的人是金九齡。
常漫天恨恨道:“我知道你不但會繡花,還會繡瞎子,兩針繡一個瞎子,可是現在你還能繡得出什麼來?”
江重威道:“你現在就算還能繡出雙翅膀來,也休想再飛出法網。”
紅衣少女笑道:“他現在唯一應該繡的,就是口特別大的棺材,好讓孟偉和魯少華陪他一起躺進去。”
陸小鳳道:“我還得再提醒你一件事,你最好也不必再等他們帶著你的徒子徒孫來救你!”
金九齡不動,也不開口。
陸小鳳道:“現在孟偉還在南海等著向你報告我的行蹤,魯少華卻已病了,病得很重。”
紅衣少女笑道:“據說他忽然得了種怪病,他那雙老是喜歡伸出來問人要錢的手,已不見了!”
金九齡終於長長歎息,道:“棋差一著,滿盤皆輸,想不到我金九齡竟有今日!”
江重威也不禁歎息一聲,道:“其實我早算到你會有這一天的,你太喜歡花錢,太喜歡享受!”
歐陽情道:“別人都認為你在女人身上不必花錢,隻有我知道,像我們這種女人,眼睛裏一向是隻認得錢,不認得人的,就算你是潘安再世,宋玉複生,也一樣要有錢才能進得了門。”
陸小鳳也忍不住笑了。他知道她說的是老實話。
歐陽情瞪了他一眼,忽又嫣然道:“但是你卻可以例外,這世上也隻有你一個可以例外!”
陸小鳳道:“哦?”
歐陽情沉下了臉,冷冷道:“因為你根本不是人,隻不過是個長著四條眉毛的混蛋!”
陸小鳳歎了口氣,像她這種女人,的確是不能得罪的。你隻要得罪她一次,她一輩子都記得你。
公孫大娘忽然道:“現在我隻有最後一件事要問你了!”
金九齡道:“問我?”
公孫大娘點點頭,道:“你最好趕快告訴我,薛冰在哪裏?”
金九齡忽又笑了笑,卻閉上了嘴。
公孫大娘怒道:“你難道還想用她來要挾我們?你難道還不知道我的手段?”
金九齡不理她,卻看著陸小鳳,緩緩道:“白雲城主劍法無雙,但他卻對你讚不絕口,說你是他平生僅見的武林奇才。”
陸小鳳在聽著,知道他一定還有下文。
金九齡道:“公孫大娘千變萬化,劍器第一,卻還是敗在你手裏!”
公孫大娘冷笑道:“你少拍他的馬屁,拍穿了也沒有用的!”
金九齡還是不理她,看著陸小鳳道:“我師兄苦瓜一向目中無人,但對你也另眼相看,因為他總認為你兩指一夾,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絕技。”
陸小鳳輕輕歎了口氣。苦瓜大師如果知道自己唯一的師弟如此下場,心裏一定會難受得很。
金九齡道:“霍休、霍天青、閻鐵珊,他們都是當世的頂尖高手,但卻已都敗在你手下,由此可見,你縱然不是天下第一高手,也差不多了。”他又歎了口氣,接著道,“而我卻隻不過是六扇門裏的一個鷹爪孫而已,像我這種人,在那些武林高人眼裏,根本不值一文!”
陸小鳳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金九齡淡淡道:“我隻不過想和你這位傲視天下的武林高手,賭一賭輸贏,比一比高下!”
公孫大娘冷笑道:“你現在已是甕中之鱉,還有什麼資格和人賭輸贏,比高下!”
金九齡連看都不看她一眼,道:“我若輸了,不但心甘情願地束手就縛,隨你去歸案,而且還立刻將薛冰的下落說出來!”
陸小鳳眼睛裏發出了光,顯然已被他打動。
金九齡道:“但你若輸了呢?”
陸小鳳道:“你說!”
金九齡道:“你若輸了,我也並不想要你放了我!”
公孫大娘厲聲道:“就算他要放,我也不答應!”
金九齡好像根本聽不見她說的話,道:“你若萬一敗在我手裏,我隻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陸小鳳道:“你說!”
金九齡道:“我隻想要你為我保全一點名譽,莫要將這件事泄漏出去,我想,你看在我師兄麵上,也該答應的!”
陸小鳳沒有說話,慢慢地走到窗口,推開窗子。窗外夕陽滿天,已近黃昏。
常漫天忽然道:“你千萬不能答應他,他這人狡猾如狐,其中必定還另有詭計!”
江重威道:“他武功之高也遠在我意料之外。”
常漫天道:“我從小闖蕩江湖,與人交手數百戰,負傷數十次,武功雖不高,經驗卻有的,但卻連我都看不出這人武功深淺,我甚至連他一招都擋不住。”
華一帆忽然也歎了口氣,道:“此人的武功,實在深不可測,昔年我也曾和木道人、古鬆居士這些前輩高人切磋過功夫,但以我所見,就算他們二位的功夫,也比不上他!”
他們的話,陸小鳳好像連一句都沒有聽見。滿天夕陽中,正有一行秋雁飛過。
陸小鳳喃喃道:“明明還是盛夏,轉眼已近仲秋,時間過得好快,好快……”
金九齡也歎息著道:“光陰如流水,一去不回頭,想到我們初見之日,到如今轉眼已近十年了,人生又有幾個十年?”
陸小鳳道:“公孫大娘體力仍未複,因為我們生怕被你看出破綻,所以她的確是被迷倒過!”
金九齡道:“我也看得出那並不假!”
陸小鳳道:“現在她十成功夫中,最多隻剩下五成,加上她的四妹和七妹,與我連手,你縱有天大的本事,你也必死無疑!”
金九齡道:“我知道!”
陸小鳳道:“但我若答應與你交手,若是敗在你手裏,縱然不死,也必負傷!”他歎息著,又道,“何況,你也知道我的脾氣,我若真的和你立約賭技,若是敗了,就絕不會厚顏再向你出手!”
金九齡道:“我一向知道你,你雖不是君子,卻是條男子漢!”
陸小鳳道:“所以我若敗了,他們就未必能攔得住你,今日你若走了,很可能就從此杳如黃鶴,逍遙法外!”
歐陽情道:“你既然已明白他的意思,又何必再跟他說廢話,難道你真是個混蛋?”
陸小鳳忽然笑了笑,道:“我說的並不是廢話!”
歐陽情冷笑道:“不是廢話是什麼?”
陸小鳳道:“我隻不過告訴他,這一戰我既然不許敗隻許勝,我答應他就一定有勝他的把握!”
歐陽情悚然道:“你已準備答應他?”
陸小鳳淡淡道:“我若不想答應他,說的這些就是廢話了!”
金九齡霍然長身而起,道:“好!陸小鳳果然不愧是陸小鳳!”
陸小鳳歎道:“這句話我總算又聽到一次!”
金九齡道:“你準備在哪裏動手?”
陸小鳳道:“就在這裏!”
金九齡道:“就在這屋子裏?”
陸小鳳道:“一動不如一靜,我不想給機會讓你溜!”
金九齡大笑,道:“好!好極了!”他精神突然振奮,就似已變成了另一個人。
陸小鳳道:“你用什麼兵器?”
金九齡笑道:“當然是用一種你兩根手指捏不住的兵器!”
陸小鳳道:“你已有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