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陽光加入想象97(1 / 1)

第五章 大師的另一麵

近來教讀梁實秋先生的《記梁任公的一次演講》,看到梁啟超的另一麵。他的講演到緊張處,便成為表演。有時竟痛哭流涕而不能自已,有時又於涕泗交流之中張口大笑了。

大師有真學問,熱心腸和真性情,仿佛秋天瘦骨嶙峋的樹,蕭瑟的秋風一吹,就搖落出一道特殊的景致。我是普通的寫作者,談笑沒有鴻儒,有一麵之緣的大師屈指可數。不過,他們的另一麵也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也學梁實秋先生“筆而記之”。

念大學時聽過幾位大師的講座,印象比較深的是中華美學學會會長、著名美學家王朝聞。大學者蒞臨我們普通的師院,我們的感覺是蓬蓽生輝,中文係的同學奔走相告。開講座的那天晚上,梯形教室的走廊上都站滿了人,大師戴寬邊的黑眼鏡,眼鏡之上,頭發的黑色大概都變成墨水被先生蘸去撰寫等身的著作了,留下半頭的白發讓無限景仰的我們當作智慧的結晶。我們正襟危坐,麵前攤開了潔白的筆記。熱烈的掌聲響過,大師開始講授了。不到三分鍾,走廊上的同學悄悄地走光了,教室裏後排的同學也開始踅出去了。大師是四川人,那川味的普通話不如麻辣燙容易被我們接受,聽他講話似乎能感覺到他的舌頭與上下顎在相互折磨。我們也在聽與不聽之間彷徨,後來心還是管不住自己的腿。我坐了十幾分鍾,隻聽清一句話,還是當時的係主任林繼中博士重複了一遍。那句話就是“剃頭擔子——一頭熱”,我在自嘲一下後,悄悄地踅出教室。

大學三年級時,魯迅文學院借我們師院的教室開辦“文學函授班”,我們有幸見到幾位隻在圖書館裏看到名字的大師,汪曾祺、林斤瀾和何鎮邦。在《胡同裏的汪曾祺老人》中我已經寫過對汪老的印象,最深的是他講課時的“神來之筆”。大概當時他患有輕微的感冒,鼻孔下汪著兩點晶亮的涕水,他抬起身,很隨意地用袖管一蹭,然後繼續侃侃而談。

林斤瀾先生微胖,樸實得像個老農,講座也沒有什麼出彩之處。有一次他不知怎地說起現在的女人,頗有微辭,語氣有點像他後期的“怪味小說”。汪老當時插了一句:打扮得花枝招展。可能怕聽眾聽不清楚,汪老站起來,又重複了一遍。有文學青年遞紙條問林斤瀾一個問題:我熱愛寫作,但寫不出來,怎麼辦?他的回答很簡捷:不寫。去做別的事。他的回答大概傷了一些對文學抱有狂熱夢想的人積極性,中文係一位愛出風頭的老教師在會後找他理論,我們看見他啞口無言,還點了好幾下頭。他的頭發也是花白的,柔順地覆蓋在頭頂,不像汪曾祺那散文式的頭發。

三人中最能侃的是評論家何鎮邦,談笑風生,會場氣氛很活躍。何先生說長青春痘後的臉是“一臉坑坑窪窪”,說小夥子看到前麵有一個似楊柳飄拂的倩影,騎著自行車猛衝上去,結果“浪費了表情”。我們哄堂大笑,使勁地拍掌。講座的其他內容現在不記得了,倒是那兩句話到現在還新鮮好像是出爐的糕餅。

以前談到大師,人們都喜歡用“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來形容。我們不能山登絕頂,但在半山腰,卻能看見大師們的另一種風景。大師並不都是蜿蜒陡峭、莽莽蒼蒼的,走近大師,看到大師的另一麵,我最大的感受是親切。何鎮邦先生在介紹自己時,說他在魯迅文學院“混”口飯吃,起初我們很驚訝,現在明白大師也把自己當普通人。不同的是,他們有舉重若輕的灑脫,那也是大師們的光芒和魅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