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吵架後的第二天上午去的,也沒指望當天就找到工作。勞務市場上人很多,許多和她一樣來自山區鄉下的男女青年都在這裏找尋自己留在平海城裏的機會,她的希望其實是很渺茫的。
沒想到,偏有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看上了她,把她從人叢中邀了出來。
眼鏡問了她的姓名,看了她的身份證後說:“我們到對過咖啡廳去談。”
王潔月“嗯”了一聲,跟著眼鏡走到了街對過的咖啡廳。
剛在一張情侶桌前坐下,服務員便過來問:“請問,先生、小姐要點什麼?”
眼鏡是個小氣鬼,擺擺手說:“我們說幾句話就走。”
王潔月覺得不能讓服務員和眼鏡小瞧了,接話說:“要兩份咖啡吧。”
眼鏡怪愕然地看著王潔月說:“我……我身上可沒帶錢。”
王潔月覺得自己取得了在平海城的第一個勝利,有些得意地說:“算我請你。”
眼鏡也沒在意:“真不好意思,王小姐,哦,你是姓王吧?”
王潔月點點頭:“你看過身份證的,我叫王潔月。”為提高自己的身份,又順便把小姨夫提了兩級,“我小姨夫是市工商銀行行長。”
眼鏡對王潔月有什麼樣的小姨夫並不在乎,隻說:“王小姐,我想請你照顧我癱在床上的老婆,你願幹麼?”
王潔月問:“工錢咋說?”
眼鏡說:“工錢好商量。”
王潔月問:“你家裏有電視機嗎?”
眼鏡說:“有,有,就是小點,14英寸的。”
王潔月說:“也湊合了。那洗衣機呢?”
眼鏡說:“也是湊合吧,——有個單缸的。”
王潔月最後又問:“工錢咋說?”
眼鏡想了想:“管吃住,100塊錢一個月,行不行?”
王潔月說:“得150塊,照顧病人,多髒呀。”
小氣鬼眼鏡做了點讓步:“120塊吧?”
王潔月不太滿意,可想著自己正處在小姨的驅逐之中,又得知眼鏡常在報紙上發表文章,是個作家,便認下了,點點頭:“好,就120塊吧,我包你滿意。”
原倒真心想讓眼鏡滿意的,可沒想到,該死的眼鏡竟存心不讓王潔月滿意。捏著鼻子給眼鏡的老婆擦屎接尿倒也罷了,眼鏡竟還讓她一人幹家務活。尤其讓王潔月不能容忍的是,從第三天起,眼鏡就讓她吃剩飯剩菜。
那天吃晚飯,眼鏡極是熱情地把小半碗剩飯連湯加水倒到王潔月碗裏,嘴上還說:“……小王,要注意節約,這麼多飯菜,倒掉就可惜了。你看看,菜湯上飄著好多油啊。”
王潔月厭惡地一把把碗推開:“要吃你吃。我吃飽了。”
眼鏡說:“好,好,那就擺到冰箱裏,留你明天吃。”
王潔月隻當沒聽見,坐到沙發上看起了電視。
眼鏡又敲著桌子說:“小王,你總要洗碗呀?總不能讓我自己洗吧?”
王潔月火了:“張作者,你請我是看護病人,還是做家務?”
眼鏡說:“家務總要做嘛,年輕人,不要這樣懶洋洋的,多活動一下,對身體很有好處。”
王潔月說:“張作者,你歲數大了,更要注意多鍛煉。”
眼鏡說:“我是業餘作家,要給報社寫稿子。小王,你聽話,好好幹,將來我也教你寫稿子。今年《平海日報》副刊上發表了我三篇稿子,稿費136塊……”
王潔月說:“你那稿子我都看過了,不咋的呀,張作者……”
眼鏡真生氣了:“小王,你不要一口一個張作者地叫,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我是業餘作家!業餘作家!——哎,這碗你到底洗不洗?”
王潔月說:“不洗,咋啦?”
眼鏡不知反省,竟仰臉長歎:“我……我他媽請的是保姆還是祖宗?”
王潔月更覺得委屈:“他媽哪家的祖宗吃你老婆的剩飯?!”
……
這大概就是城市人的真實麵孔了,在大街上看起來一個個都人模狗樣的,走進他們家一看,一個比一個酸,一個比一個虛偽,還一個比一個壞,就連自己小姨也不例外,——小姨和眼鏡,還有一大半城裏人,都該再去上山下鄉!
當然,平海城還是十分美好的,那樓,那路,那車,那燈,那舞廳,那酒店,那商場,那霓虹燈,那卡拉OK……哎呀,要是這一切都屬於她該多好!
這就是王潔月對平海城和平海城裏人的最初印象和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