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然亦步亦趨地跟在楚天弈後頭,看著那個又陌生又熟悉的背影,覺得一陣恍惚,或許是因為酒精已經在血液裏發酵了的緣故。
“等我一下,我去把車開出來。”
“哦…”
蘇然這才想起自己的車來,也不知道修好了沒有,正要打電話給尹西銘,卻又想起來手機八百年前就沒電了,於是隻得呆呆地站著。C市緯度低,即便到了晚秋,空氣裏還是一股濕熱的氣息,隻不過到了晚上這股氣息又稍微冷卻了一些些,變得剛好宜人,也不知道是把蘇然的酒吹醒了,還是熏得愈發醉了。
“滴滴”一聲,方才見過的那輛黑色奧迪鳴了聲喇叭,在蘇然身邊緩緩停了下來。車裏楚天弈已經把外套脫了,白襯衣的袖子挽了上去,結實緊致的手臂穩穩地搭在方向盤上。他溫和地朝蘇然偏了偏頭,示意她上車。
蘇然心裏泛起一股奇異的感覺,讓她覺得眼睛酸。但她在半秒鍾之內就把這種感覺壓製了下去,利落地開車門、上車、關門。
車緩緩地駛出,開到了主幹道上。由於燈帶工程的竣工,現在的C市成了名副其實的不夜城。一條一條彩色燈光織就的錦綢繞著城市飄搖,在蘇然迷醉的眼裏,顯得夢幻不實。
“你後來去哪兒了?”
“你在美國過得怎麼樣?”
兩人異口同聲,有一瞬的尷尬。
“我考了公務員”,楚天弈輕描淡寫。
蘇然挑了挑眉,對這個包羅萬象的答案似乎不太滿意。她用餘光迅速檢索了一下楚天弈全身上下,心中已經有了幾分把握:從他皮膚的白皙程度來看,是常坐辦公室沒錯;但是應該不會長期對著電腦,因為臉部光滑幹淨,而且雙手手腕沒有因為用鼠標而磨出的繭;身材保持得很好,但是根據線條的剛柔程度,倒不像是健身房的器材硬拗出來的,也就是說,經常走動……最能說明問題的是他身上這件紀梵希的襯衫,上個禮拜巴黎時裝周的新品,隻可能在北京買到,而且價格不菲,前天一個天王巨星來上節目的時候穿了一件同款。
“國防部?中情局?還是中紀委?”蘇然打趣道。研究生畢業兩年之內混到那些地方有難度,但是憑楚天弈那股人精勁兒和本身實力,不是沒可能。不是坊間傳言嗎,說他還在大學時候,就曾和他們校長、中國學界教育界的泰鬥人物,結成了忘年交。
楚天弈則是看著蘇然的目光敏銳地落在自己身上各處,覺得有趣,卻沒有回答她:
“你也是神探夏洛克的粉絲?”
“不”,蘇然說,“我是神探狄仁傑的粉絲。”
楚天弈被逗笑了,蘇然還在酒精的世界裏迷迷糊糊地徜徉,不知道哪裏可樂。
車開到一個十字口路,一棟摩天大樓的電視幕牆上正在播《叢林法則》的片段。這是當前全國最火的野外冒險類真人秀,剛出來三期收視就破了3,一時聲名大噪。
正好碰上紅燈,楚天弈就靜靜坐在車裏看了一會兒,半晌,開口對蘇然說:“這就是你在錄的節目吧?”
“……嗯……是…啊…”
楚天弈聽蘇然的聲音不太對勁,忙轉過臉來看她,隻見蘇然臉色發白,整個人也有些僵硬,嘴唇咬得緊緊的。
“蘇然你怎麼了?”
蘇然努力使語調正常:“胃…不太舒服……可能……剛剛喝多酒了。”
“滴滴——”後麵的車急促地按著按喇叭,楚天弈抬頭一看,綠燈已經亮了。他皺皺眉,不得不把車往前開:“去醫院。”
沒想到剛開出去十來米,又是一個大紅燈,楚天弈緊急把車一刹!突然,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一隻冰涼的手抓緊了,楚天弈一驚。
“開車門!”
……
“砰”的一聲,蘇然從撞開的車門迅速跳了下去,一頭就紮進了路邊一家類似酒吧的地方。楚天弈默默記下了酒吧的名字——閃爍的霓虹燈寫成的“HIGHPUB”,就繼續往前開,準備找個地方停車。
蘇然在酒吧洗手間吐了個七葷八素,頭重腳輕。她剛站起身,眼前就是一片黑。
她掬了一捧水往臉上一潑,順便把方才的冷汗、錄節目時沾上的泥水、血痕都清理幹淨了,濕噠噠地就往外走。
酒吧的大廳嘈雜得很,巨聲的音樂震得人太陽穴突突直跳。整個廳分兩部分,一邊是吧台,布置得如同盤絲洞一般,坐著各色的人,手捧各色鮮豔的液體;另一邊是巨大的舞池,在音樂和鼓點裏失去控製的人們仿佛成了原始叢林裏的野獸,舞出滿目狼藉。各種劣質香水混合出來的怪味道彌散在整個大廳裏,刺激得蘇然一陣悸痛。她揉了揉眼睛,加快了步子向外走去。
“哐當!——”
是玻璃掉地碎裂的聲音。
蘇然掙紮著努力使自己清醒一點,才發現自己已經被撞倒在地上了,淡黃色的混濁酒液濺了一身。這一撞也撞得原本鬆鬆束住的長發一下子散了,瀑布般地披散在背上。
對麵,一個麵色煞氣的男人正居高臨下,他對自己酒被撞灑這件事極度不滿,扯了扯脖子上自己手指粗的金鏈子就要發作,卻在看到蘇然的瞬間怔住了神。
眼前的這個女人,全然不同於酒吧裏其他濃妝豔抹、打扮清涼的辣妹,她甚至沒有化妝,穿得還很中性。但是因為臉色很白,顯得一張櫻桃小嘴驚豔地紅,大大的眼裏泛起的一層水霧使眼神顯得很是迷離,有幾分說不出來的誘惑。
金鏈男迅速調整了自己的語氣:
“美女,你沒事吧?”
蘇然有點恍惚,但是仍對說這句話的人產生了本能的排斥。
“沒事……”她一使勁,想站起來,手臂卻被一隻粗糙的大手攙住了:“你沒事,哥哥我有事啊……你看,你這一撞,我衣服也髒了酒也撒了腰也被你撞疼了,哎呦……”
“我付你酒錢和幹洗費。”蘇然冷冷道,眼裏的混沌慢慢化開,一把推開那人,慢慢起身。
不料手卻被卡得更緊,同時肩膀被另一隻手鉗製住,動彈不了。
“談什麼錢呀,傷感情不是,撞倒了也是緣分,不如就陪哥哥喝兩杯,嗯?”金鏈男帶著酒氣和熱氣的話語噴在蘇然耳邊,攪得蘇然又是一陣反胃……
……
“啪”的一聲,金鏈男從半空中重重砸在了碎玻璃杯的渣上,尖利的碎渣刺入皮膚,就見斑斑血跡從金鏈男的豹紋襯衣上滲出。動作之快、聲響之大,讓周圍的人都是一震,就連剛剛進酒吧找蘇然的楚天弈,也不由得愣了一愣。隻不過他倒是看清了整個過程:蘇然先是用肘用力捅到了金鏈男的腹部,接著反手一擰他的左手,金鏈男還來不及喊疼,右臂又一把被拽過,眼前一陣黑,就是狠狠一個背摔……在人落地之時,蘇然還不失時機地,抬腿踢偏了他頭。
珍愛生命,遠離蘇然。這是中學時代小混混內部流行的一句傳言,楚天弈現在才體會到其中真意。
“等你出院的時候,大爺來陪你喝一杯慶祝一下。”蘇然撣撣身上的灰,揚長而去。站在門口的楚天弈也鬆了口氣。
“給老子攔住她!”金鏈男氣急敗壞一聲怒吼。
原本站在旁邊看呆了的一夥人,突然反應了過來,快步圍上前去……楚天弈暗叫不好,急匆匆地也朝蘇然走去。
才脫離了虎口的蘇然,再次陷入狼群。她活動了一下脖子,再盯著四周的眼神,已經變得異常冷。正在圍過來的一幫人怯於這氣場,都不敢妄動。
金鏈男等不及了,踉踉蹌蹌爬起來,捂著鼻青臉腫的頭大肆吼叫:“你們這幫飯桶,還等什麼,給老子抓住她!”一幫人蜂擁著就往蘇然身上撲,她矮身躲過一個,一個回轉,再踹倒另外一個,剛踢飛了一隻朝她掄過來的椅子,又奪過另一個手裏的玻璃杯,對準人膝蓋就砸……一時間,撞擊聲、碎裂聲、尖叫聲、求救聲、罵聲沸騰,整個大廳一片烏煙瘴氣。在人群外圍根本擠不進來的楚天弈,眼睜睜看著蘇然以寡敵眾,心都焦了。
眼看著蘇然殺氣騰騰徑直朝自己走來,金鏈男有些哆嗦,大喊了一聲:“阿皓!阿皓呢?阿皓給我拿下她!”
那個叫“阿皓”的,當即敲碎了手裏的空酒瓶,拿了剩下半截就迎了上來,金鏈男趕緊趁機躲到了後頭。
楚天弈大驚,不顧一切突破人群。
等到阿皓走到蘇然麵前看清她的臉的時候,突然整個人都僵住了,想要說什麼,卻因為呼吸太急促,隻聽見斷斷續續的“你……你怎麼……”
蘇然也呆住了。在極其短暫的反應時間過後,蘇然抬起手,“啪”地一巴掌打在阿皓臉上,霎時,整個半邊廳的人都安靜了。
蘇然左手按住了自己的腹部,全身都在微微顫抖,不知道是因為氣,還是因為痛。“蘇成皓……你……”
被打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個頭不矮,但是很瘦,即便是在昏暗的燈光下還是看得出來臉色蒼白,氣色非常不好,一雙眼睛深深凹陷。他捂著臉,沒有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