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1 / 2)

六叔孫立昆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美好預言沒有實現。正因為要跑步進入共產主義,艱難的歲月來臨了。一九六一年初,孫成蕙已經有了援朝、勝利、躍進三個兒女,雙胞胎自然和困難又在肚子裏躁動著。國家在極度困難之中,孫成蕙一家也在極度困難之中。想方設法填飽一家人的肚皮,精打細算地湊合一日三餐,成了孫成蕙生活中的重要內容。許多年過去後,孫成蕙仍清楚地記得當時的糧食定量。三個孩子的計劃糧是四十一斤;劉存義是礦長,天天下井,計劃糧是四十四斤;孫成蕙做生活管理員,計劃糧隻有二十九斤,加上母親鄒招娣的二十一斤,全家六口人每月的糧食計劃總共是一百三十五斤,其中百分之七十是粗糧。每餐分飯,麵對著憂心忡忡的母親和三個眼巴巴看著她的孩子,孫成蕙心裏便一陣陣酸楚難忍。

礦區周圍的榆樹皮全被扒光了,能下肚的野菜全被挖光了,連喂豬的紅薯藤都難以覓到了。更嚴重的是,一九六一年春節過後,礦上的存糧也不多了,孫成蕙驗庫時發現,粗糧細糧加在一起不足六萬斤。這節骨眼上,礦黨委錢書記偏又倒下了,新書記又沒派過來,身為礦長的劉存義仍是隻顧生產,根本沒想到這個國營大礦也會麵臨著嚴重的糧荒。孫成蕙真是急死了,為這個嗷嗷待哺的家,也為饑餓中的建安煤礦,她怎麼也弄不明白國家咋會突然搞到了這一步!

這日,夜已很深了,孩子們和母親都已入睡了,孫成蕙挺著大肚子在昏暗的燈光下為孩子們補衣服,等著劉存義回家。劉存義回來時,已經快十點了,一進門就從工作服口袋裏掏出一隻沾著煤灰的白麵饃頭,遞給孫成蕙。

孫成蕙馬上生氣了,說:“存義,你咋又這樣?也想像錢書記一樣垮下去?!”

劉存義親昵地摟住孫成蕙的肩頭:“我這不是給你吃的,是給你肚裏那個小接班人吃的。”還開玩笑說,“是嫌饃頭髒啊?我告訴你,煤灰不髒!”

孫成蕙眼裏禁不住蒙上了淚:“存義,你心疼我,我知道,可你也得為咱這個家,為咱礦五千多工人想想,你要真垮下來,我們可怎麼辦呀!”

劉存義大大咧咧地道:“垮不了,垮不了,存蕙,你不要把問題想得這麼嚴重。”

孫成蕙這才說:“還不嚴重呀?劉礦長,你知道麼?咱食堂的糧食隻夠吃三天了,我這生活科的管理員馬上就當不下去了!你別光顧抓生產,忘了大家的生活。”

劉存義仍是大大咧咧,一邊脫衣上床,一邊說:“成蕙,這你別怕,咱不是農村的社員,咱工人的糧食計劃有國家保障哩,吃完了就會調過來。”

孫成蕙提醒道:“咱這兒比較偏遠,萬一調得不及時呢?大家吃不吃飯?錢書記住院,新黨委書記又沒到任,裏外都得你負責,你負得了這個責嗎?”

劉存義這才警醒了,想了想,給糧庫的田主任打了個電話。

田主任一點好聲氣也沒有,說是調運上有困難,請劉存義再堅持幾天。

劉存義急眼了:“田主任,你說得輕鬆!我怎麼堅持?肚皮能堅持嗎?建安礦在職礦工五千二百多,加上職工家屬就有上萬人,每周沒有十萬斤糧食就沒法開張,可我們食堂現在隻有不到六萬斤糧了,三天以後大家就吃不上飯了。誤了全礦生產,這責任誰負?!”

田主任也很不滿:“劉礦長,你別衝著我發火,你礦食堂沒有糧,我糧庫裏也沒有糧,前一陣子都調出去支援外省了,不知道嗎?這叫發揚共產主義風格,咱安徽糧食堆成山,動不動就畝產十幾萬斤,咱不發揚風格誰發揚?”

劉存義火透了:“畝產十幾萬斤?這話我早想說了,你就是把地吊到空中六麵種,能種出十幾萬斤麼?吹吧,都使勁吹吧!反正吹牛不要報稅。”

田主任說:“咋不要報稅?這不報上稅了!”歎了口氣,又說,“劉礦長,和你說實話,你就是殺了我,我一周之內也調不出糧來,我看你們還是先找別的單位借借吧!計劃糧少不了你們一兩,現在隻是在調撥上有些困難……”

劉存義氣呼呼地放下了電話。

孫成蕙關切地問:“怎麼樣?”

劉存義悶悶地道:“糧庫裏真沒糧。”

孫成蕙呆了:“那可怎麼辦?你這礦長總不能讓工人們空著肚子下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