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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大學隆重搬遷的這一天,全國政協調研組一行七人抵達金江。黎江北沒去接機,三個委員當中,安排去接機的是師範大學的劉教授。江大搬遷慶典也沒通知他,可能是校方估計他忙,沒敢打擾他。黎江北這天沒去學校,校園裏幾天前就亂糟糟的,搬遷畢竟不是小事,又是在正常教學期間。
為什麼非要在這個時候搬呢?黎江北想不通,但這次他沒跟周正群提意見。他知道,有些事他看到的隻是表麵,真正的內幕,離他的視線很遠,周正群也不可能告訴他。或者,這個世界上太多的人被關在真相之外,真相永遠在個別人的內心裏。
周正群說得對,越是想知道真相的人,真相就越不可能讓他靠近。那很危險!“你無法抵達真相,因為你的思維裏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你堅持要按規則按事物的本真麵目出牌。可有些事,不能這樣出牌。”
他承認周正群捅到了他的軟肋處,像他這樣的知識分子,軟肋總在明處,不像周正群他們,層層疊疊,哪怕不穿衣服,身上也盡是包裹,很難用肉眼看清。
“兩條河裏的魚。”周正群曾經這樣比喻過他們。
悶在家裏,黎江北渾身都不對勁兒,幾個助手都被學校叫去幫忙,他自己又靜不下心,手頭事一大堆,偏偏什麼也幹不進去。他這是怎麼了,竟莫名其妙變得浮躁,變得沉不住氣,變得對世界沒有信心。
這很可怕!
想了半天,黎江北終於明白,這跟那個叫吳瀟瀟的女校長有關。助手小蘇找了她幾次,電話跟她預約了幾次,都被她委婉地拒絕了。她不想跟他見麵。
為什麼拒絕呢?
難道真如她說的,她對委員或者代表沒信心?
對委員或代表沒信心!這是一個36歲的女校長說的話,這是一個歸國華僑說的話,這是一個奔走在真相之路上的女人說的話!
黎江北深深歎一口氣,打開一份材料,這材料是兩天前他寫的,題目叫《民辦教育的主體地位到底如何確定》。
他雖是洋洋灑灑寫了將近8000字,但還是覺得,要表達的東西沒表達出來。或者,這8000字,還是沒能觸到民辦教育的根本上。
民辦教育的根本到底是什麼?
他困惑地閉上眼,這些年,圍繞教育改革,他作過不少研究,寫過不少論文,也發出過不少令人驚訝的聲音,仔細一想,他還在門外,還是沒能真正觸到教育之痛,教育之痼!
他拿起筆,刷刷刷幾下,將題目改為:《民辦高校的發展呼喚教育公平》。
黎江北拋開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專注地修改起材料來,可惜,修改了不到一個小時,電話響了,裏麵傳來政協秘書長舒伯楊的聲音:“江北,不好了,長江大學學生把交通阻斷了。”
“什麼?”黎江北渾身一震,懷疑自己聽錯了。
“情況很不好,學生們等在通往市區的路上,調研組被他們擋在了市區外。”舒伯楊的聲音比剛才低了些,隔著話筒,黎江北已聽到學生們亂哄哄的吵嚷聲。
“帶頭的是不是張朝陽?”黎江北急忙問。
舒伯楊說了聲是。
“我馬上趕到。”
半個小時後,黎江北趕到機場通往市區的高架橋下。現場已被封堵,二十多名交警正在高架橋下疏通交通,黎江北掃了一眼,見有數百輛車子堵在路上。離高架橋一公裏遠處,高速路出口,黑壓壓地圍滿了人。他想,調研組定是被堵在了那裏。
往前走時,黎江北遇到了麻煩,負責值勤的交警拉起了紅線,不讓人們朝事發地去。跟黎江北一道被攔在紅線外的,是金江電視二台和《江都新聞周刊》的幾名記者,有名小姑娘手舉照相機,正跟交警大聲理論。交警麵無表情,無論小姑娘怎麼說,就是不放行。黎江北走過去,跟一位看上去像是現場負責人的交警說了幾句,交警聳聳肩,表示遺憾。黎江北沒敢再堅持,連忙給舒伯楊打電話。電話響了半天,舒伯楊才接通,但他說什麼,黎江北一句也聽不清。
那邊實在是太吵了。
黎江北無奈地收起電話,心想,這可怎麼辦?正焦急著,忽見一輛車子穿過層層疊疊的障礙,往事發地去。黎江北一看,正是周正群的車。情急之下,他不顧交警阻攔,衝進紅線,伸手攔住了車子。兩個交警撲上來,要扭他的胳膊,車內的周正群探出頭,衝交警說:“讓他上車!”
“你也沒去接機?”屁股還沒坐穩,黎江北就問。
“我在閘北新村。”周正群說。
“前麵情況嚴重嗎?”
“明知故問!”周正群陰沉著臉,他的情緒很不好,說完,大約覺得不妥,又道:“車讓堵了,你說嚴重不嚴重?”
黎江北沒再接話,他的心情比周正群好不到哪裏去,這些年,黎江北經曆過不少攔車堵車的事,自己下基層調研時也被圍堵過。這種現象令他心痛,明明有些事應該在正常渠道內解決,但又解決不了。久而久之,便助長了一種風氣,好像隻有鬧,隻有不停地上訪,才能引起高層重視。
車子走走停停,又是半小時後,終於到達事發現場。黎江北走下車,就見有數百名學生圍堵在高速路上,兩條鮮紅的條幅刺痛了他的眼睛。一條是:請還給我們受教育的權利!另一條是:鏟除幕後腐敗,淨化高校環境!
身著校服的學生們分成四組,三組分坐在公路三個出口處,隔斷了高速路跟市區的連接。另一組站在領導們四周,正在跟馮培明他們激烈爭辯著。黎江北往前擠了擠,沒在爭論的學生當中看見那個身材單薄眉目清爽的男孩子,圍住馮培明的,是幾個看上去脾氣暴躁的學生。每個人手裏都拿著材料,說的話十分過激。馮培明在學生們的唇槍舌劍下,越來越沒了詞兒。黎江北也沒看到秘書長舒伯楊,奇怪,他怎麼不在馮培明身邊?
目光一轉,黎江北看見了不遠處站在車下的調研組成員,周正群正跟他們打招呼。黎江北吃了一驚,裏麵怎麼有盛安仍的影子?
難道是他帶隊?不是說這次帶隊下來的是全國政協文教衛體委員會副主任嗎,怎麼升格成了副秘書長?
現場一片混亂,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到來,周正群這時也顧不上他了。黎江北回過身,四下尋找舒伯楊,一輛黑色奧迪前,劉教授一把拽住了他:“黎教授,你怎麼也來了?”
“我正好路過這兒。”黎江北不知該怎麼回答劉教授,笨拙地撒了個謊。
劉教授不在乎他撒不撒謊,激動地說:“黎教授,你沒看到吧,學生們像遊擊隊一樣,提前埋伏在公路四周,等我們的車子到跟前,嘩地衝出來,就把車隊包圍了。”他的聲音帶著難得的誇張,雙手舞動,想把場麵渲染得更熱烈些。
黎江北沒心情聽他說下去,應付地嗯了一聲,往前走。劉教授追了上來:“黎教授,我認為學生們講得有道理,教育廳出爾反爾,這事不對嘛。還有,商學院這樣做也太過分了,怎麼能把教學樓收回去呢?”
不見黎江北應聲,劉教授不甘心地又說:“我剛才聽了培明主席的答複,有兩點他說得不切實際。第一,招生是省教委和國家教育部都批準了的,怎麼能說是長江大學擅自招生?還有,他說是長江大學違約,這事你比我了解,我覺得他有袒護商學院的意思。”
黎江北一言不發,他想盡快擺脫劉教授,劉教授卻跟定了他,非要跟他探討:“黎教授,我們得有個思想準備,高校問題可不光是長江大學這一件事,還有我們學校亂評職稱、亂提教授的事,有人找印刷廠印本書,就能當做專著升為教授。博士點的設立就更不合理……”黎江北終於看見,舒伯楊在公路下麵一片綠蔭下,正在跟誰通電話。他緊走幾步,想追過去。劉教授在後麵喊:“黎教授,我還有話沒講完呢。”
好不容易擺脫劉教授,剛越過欄杆,黎江北就被一個聲音喊住了。
“黎教授”
說話的是個年輕女孩,黎江北回過身,就見一雙亮晶晶的眸子望著他。
“你是……陸玉?”
“是我。”陸玉甜甜一笑,“謝謝黎教授,還能認出我。”
“今天到底怎麼回事?”他相信,陸玉應該知道內情。
“我們也是迫於無奈,學校停課已兩個月,我們的問題一直沒有人管。”
“教育廳不是正在處理嗎?”
“那也叫處理?”陸玉冷冷一笑,這種笑浮現在陸玉臉上,很可怕,黎江北心裏一緊。
“誰都在調查,誰也不給結論,到底要我們等多久?”
“陸玉你先別激動,你告訴我,今天這事兒誰挑的頭?張朝陽呢,他怎麼不見?”
“他被警察帶走了。”
“什麼?”
黎江北不知道,就在他跟周正群趕來前20分鍾,一輛警車帶走了張朝陽等幾個人,理由是他們圍攻了中央領導,張朝陽出言不遜,甚至講了反動話語。舒伯楊現在打電話就是為這件事。
“現在這兒誰負責?”黎江北相信,這事一定是學生自發組織的,依他對吳瀟瀟的了解,她不會主張學生這麼做。
“暫時沒有人負責。”陸玉實事求是地說。
“那你能不能幫忙,把學生們勸退到公路外麵,讓車子先過去?”
“這……”陸玉為難了。
“陸玉同學,我理解你們的心情,但解決問題要有解決問題的方式,你不會指望著在馬路上就把問題解決掉吧?”見陸玉猶豫,黎江北又說:“阻斷高速公路,會讓這個城市癱瘓,你是大學生,不會連這點都想不到吧?”
“我們隻是想……”
“什麼也別說了,先幫我把同學們勸開。”
“黎教授……”陸玉麵露難色,但又被黎江北的誠懇打動,回頭望了一眼同學。
陸玉心裏打起了鼓。今天這個行動確實是同學們自發組織的,是張朝陽等人精心策劃,暗中組織,以誰也料想不到的方式突然演給政府的一場戲。陸玉一開始也反對,認為這樣做會把事態鬧大,反而對長江大學學生不利。張朝陽自信地說:“這是個絕好的機會,我們就是要讓調研組一到江北就獲得強烈的印象,要讓他們知道,長江大學也是大學,沒有人可以漠視我們!”陸玉不知道張朝陽哪兒來的消息,事實證明,他的消息很可靠。現在同學們都處在興奮狀態,要想勸退他們,很難。
“別猶豫了,陸玉同學,快想辦法吧。”黎江北催促道。
陸玉是一個內心充滿陽光的女孩子,盡管對自己的處境還有長江大學遭遇的不公懷有深深的不滿,但她總是渴望用合理合法的手段解決,這也是她跟張朝陽等同學的重要分歧所在。陸玉找黎江北,本來是想反映另一件事,想告訴他張朝陽被人利用了。據她掌握,今天的行動,有人在背後當主謀,有些心懷不軌者想利用同學們的不滿情緒,給政府施加壓力,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現在見黎江北執意要她勸退學生,陸玉便明白,這樣鬧,等於是在幫別人。不管怎樣,黎教授的話她還是要聽的。黎江北自己都不知道,在長江大學學生的心中,黎江北早已是一盞燈,這些年他為高教事業發出的種種聲音,在同學們中間引起強烈共鳴。陸玉也正是衝這點,才把希望寄托到他身上。不過,她還是跟黎江北提了一個要求。
“黎教授,您能答應我一件事嗎?”陸玉微紅著臉說。
“什麼事?”黎江北問。
“如果有可能,請您替我們長江大學的師生討個說法。”
“陸玉同學,請你相信我。”黎江北堅定地說。
陸玉嗯了一聲,就在她轉身欲離開的一瞬,忽然又說:“黎教授,今天我們是衝動了,但警察帶走人我們不能接受,還有一件事,也想請您幫忙,您能為張朝陽同學說幾句好話嗎?”
黎江北猶豫了,他還沒搞清張朝陽到底做了什麼過激的事,按說,這種情況下,警察是不該隨便帶走人的。為了盡快平息事態,他說:“這事我會積極努力,請陸玉同學放心。”
一聽黎江北表了態,陸玉說了聲謝謝,高興地走了。黎江北看見,不遠處幾個很像是學生幹部的男同學在等陸玉,黎江北心想,陸玉一定有辦法讓同學們離開現場。
這當兒,舒伯楊已打完電話,回身上路時發現了他,急忙朝他走來。見了麵,兩人也顧不上客套,舒伯楊壓低聲音說:“出大事了。”
“什麼事?”黎江北被舒伯楊的神態嚇了一大跳。
“真是一夥酒囊飯袋!”舒伯楊恨恨道。
“到底什麼事,快說!”
“張朝陽跳車逃走,警察開了槍。”
“什麼?”黎江北腦子裏嗡的一聲,震驚地盯住舒伯楊:“秘書長,不會吧?”
“我也不相信是真的,可……”舒伯楊說話的聲音在顫抖。
“……沒出……什麼意外吧?”黎江北努力鎮定住自己,問話的聲音已不像是他自己的。“情況還不太明朗,江北,這消息就我一個人知道,先替我保密。還有,盡快想辦法做工作,讓學生離開。”說完,舒伯楊丟下他,朝周正群那邊走去。
舒伯楊亂了方寸,他不能不亂。這事要讓在場的同學知道,那還了得!
黎江北倒吸幾口冷氣,警察,開槍,逃跑,太可怕了!五月的陽光下,他的臉色一片蒼白,眼前模糊得看不到光亮,心裏更是一片漆黑。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黎江北心裏不停地響著同一個聲音,這聲音聚集到一起,幾乎要將他炸裂。
良久,他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暗暗警告自己:黎江北,你一定要清醒,一定要顧全大局!
2
這天的學生最終是讓陸玉勸退的,在場的人都低估了陸玉的能力,就連黎江北和舒伯楊也沒想到,一個文靜柔弱的女生身上,會有那麼大力量。陸玉先是跟學生會幾名幹部激烈爭論,要求他們停止過激行動,把人帶走。有人不服,質問陸玉憑什麼?陸玉溫和地說:“我們的目的隻是想引起高層重視,眼下高層已經了解到長江大學的情況,不能再得寸進尺。”
“問題還沒解決呢。”說話的男生一定是覺得還沒盡興,還想堅持下去。陸玉道:“你如果覺得能在公路上解決問題,你就繼續坐下去。”後來,學生會幾位幹部商量了一陣兒,決定按陸玉說的辦。
在長江大學,陸玉雖不是學生會的中堅,但她的影響力還有魅力,卻無人能比,這是黎江北事後才慢慢了解到的。陸玉是長江大學學生會社會實踐部部長,她的魅力並非來自於此,而是她驕人的學習成績,還有她倡導的勤工儉學中心。如今的大學校園,勤學苦讀早已是一個過氣得讓人噴飯的詞,“三三”製現象已成為普遍事實。三分之一的同學認真學習,為的是將來考研。三分之一在上網、談戀愛,甚至同居。三分之一奔走在社會上,學校隻是他們的臨時居所。長江大學這樣的末流大學,第一個三分之一幾乎不存在,踏進這所大學的,從來就沒抱過考研的誌向。
陸玉卻鶴立雞群,成了另類,她先是被同學們嘲笑、挖苦,後來她連續在大學生競賽中獲獎,競賽成績甚至超過江大等名校的學生,同學們才對她刮目相看。緊跟著,她倡導和發起成立勤工儉學中心,有組織有計劃地跟校外企業、文化公司等簽訂合同,救助了上百名特困生,闖出了一條大學生自救與救人的路子,陸玉的名字才在長江大學響起來。
當然,事後黎江北也了解到,同學們之所以聽她的,還有一層原因,就是陸玉跟學生會主席張朝陽的特殊關係。
陸玉跟學生會幾位幹部分頭勸說同學離開現場時,黎江北的目光一直警惕地注視著那邊,生怕這節骨眼上再發生什麼。誰知,事情還真就發生了。
當時一大半學生已離開公路,分散在公路兩側的空地裏,鮮紅的條幅也被收起,路上滯留的,除了一些平日愛湊熱鬧愛瞎起哄的學生外,還有預科班的八十多名同學。預科班情況又不一樣,這個班最初是商學院招進的,後來因種種緣由,商學院將預科班劃到了長江大學名下。兩年來,預科班的遭遇比長江大學其他學生的遭遇還要不公,他們的情緒也就最為激動。
黎江北正在想,怎麼才能讓預科班的同學也離開?忽然聽到身後有個聲音叫他,回過頭一看,竟是盛安仍。
黎江北趕忙迎上去,握住盛安仍的手:“首長好。”
盛安仍鬆開緊皺著的眉頭,客氣道:“老早就看見你了,沒顧上跟你打招呼,怎麼,剛才那位女同學你認識?”
“女同學?”黎江北又是一驚,盛安仍怎麼會注意到他跟陸玉?
“那位女同學挺能幹的嘛,我看是她把同學們動員走的。”盛安仍饒有興趣地說著,投在黎江北臉上的目光也別有一種意味。黎江北越發拘謹,不知該怎麼回答。盛安仍轉過目光,跟身邊的周正群說:“江北委員可從來沒有這麼拘謹過,看來,今天的事,江北委員也感到棘手了?”
盛安仍這番話,聽似隨和,裏麵卻有分量。周正群緊忙道:“是我們沒把工作做好,我向首長檢討。”
“檢討?周副省長,我可不敢批評你。這次下來,能不能把調研任務完成,還要靠省委、省政府的支持,哪能剛見麵就讓你作檢討?這樣吧,你跟其他同誌先走,我和江北委員一起走。”
“這……”周正群麵露難色,本來調研組一行都要上車了,就因為黎江北傻站在公路中央,吸引了盛安仍的目光,盛安仍這才走過來,跟黎江北打招呼。
周正群不住地衝黎江北使眼色,希望他能找個托詞趕快離開,黎江北一緊張,剛好給理解反了,滿是自責地向盛安仍檢討:“同學們行動過激,我們做師長的有責任,我正在想辦法讓他們離開。”
盛安仍一聽他也用這種口氣,心中閃過一絲不快,不過臉上沒流露出來。他用比剛才更加溫和的口氣說:“今天這堂課,上得好,上得生動。走,帶我去見見那位女生。”
黎江北並不知道,從被圍堵住的那一刻,盛安仍就用沉默來回答一切,負責接機的馮培明跟他檢討了一大堆,緊跟著周正群又向他檢討,他對這些檢討,一點也不感興趣。黎江北跟陸玉交談的時候,他的目光一直盯著這邊,剛才那番話,是他的肺腑之言。剛踏上江北的土地,就能碰上這一幕,對他這個調研組組長來說,真是一件幸事。
盛安仍也不管黎江北願不願意,丟下眾人,先朝陸玉那邊去了。馮培明想跟去,一看調研組其他人都站著沒動,便也收住了腳步。黎江北還在猶豫,周正群恨恨地瞪他一眼:“還愣著做什麼,首長就交給你了。”說完,周正群招呼其他成員往車前去,馮培明很不甘心地站了會兒,最後還是跟周正群一塊上了車。
這邊,盛安仍已跟陸玉攀談起來。黎江北緊走幾步趕過去,向陸玉介紹道:“這位是北京來的首長。”
“我叫盛安仍,是上級派來進行高校調研工作的,40年前,我也跟你一樣,是北京大學學生會的一個幹部。”
陸玉的臉由白變紅,再由紅變白,她不安地望著黎江北和盛安仍,嚇得不敢講話。
“首長找你了解情況呢。”黎江北給陸玉使眼色。
“不,今天不談工作,我有一件請求,這位同學,交通阻斷了已有兩個小時,再不能恢複正常,我盛安仍就成了罪人。請你想辦法讓同學們回去,有問題我們明天談,好不好?”
這工夫,預科班的同學已朝這邊湧來,有人衝陸玉喊:“讓我們跟首長對話。”陸玉臉色越發緊張,剛才的從容早已飛到九霄雲外,紅赤著臉,不知道說什麼好。
“不要緊張,拿出你的辦法來,讓他們先冷靜,冷靜總比衝動強。”盛安仍鼓勵道。
陸玉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扭頭衝同學們喊:“大家先冷靜,首長已經答應,一定會解決我們的問題。現在聽我指揮,大家迅速離開公路,再不能阻斷交通了。”
有同學止住了步子,有同學不甘心,還往前擠,陸玉再次拔高聲音:“我們是大學生,不是無組織無紀律者。今天到此結束,請同學們迅速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