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時候,李希民也不想隱瞞,隱瞞其實已經無濟於事,再者,李希民也想讓問題變得嚴重一些,以引起馮培明的重視。他想了想,說:“老領導,提出異議的不止是崔劍一人,黎江北還有林教授他們,對閘北新村都有不同的聲音,問題一旦反映到調研組那裏,怕是想遮掩也遮掩不了,不如現在就認認真真回頭看吧!”
“黎江北?”電話那頭的馮培明忽然就不做聲了,怎麼什麼事都少不了這個黎江北!片刻沉默過後,他淒然一笑:“希民,你們別什麼事都往江北委員身上推嘛,江北委員是江大教授,怎麼又跟城市學院扯上了關係?”
“老領導,我這是實事求是,今年三月份,教育廳組織過一個考察團,考察廣東那邊的發展經驗,黎江北跟崔劍是一塊去的。再者,崔劍反映的情況,也不是……”
“夠了!”馮培明猛地打斷李希民,“出了問題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老是往別人身上推。江北委員思想是過激一些,但不能把所有矛盾都往他身上推!”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李希民一頭霧水,他實在搞不清,馮培明為什麼又突然袒護起黎江北來了?
比他更搞不清的,是馮培明。
這晚,遠在春江的馮培明沒睡著,不,他根本就沒睡。接完電話到天亮,他一直坐在沙發上。他本來是到春江處理其他事情的,那事情很棘手,也很被動,隻怕是他這輩子遇到的最最棘手的一件事。一想到這些,他就恨兒子,那個不爭氣的東西,到現在還給他添亂,而且是大亂子!前不久春江這邊有人向他反映,有人在春江背著他搞小動作,那個叫黃南起的中醫,也在躍躍欲試,四處搜集證據,目的,就是想把一件隱秘的事翻出來。
相比閘北新村,黃南起他們翻騰的這件事才是最致命的。要不然,他也不會把盛安仍他們撂在省城,神神秘秘跑到春江來。這是一把烈火啊,一旦燒起來,後果不堪設想。他必須提前查清楚,兒子在這件事上到底起了多大作用,是不是真像外界傳說的那樣,是兒子一手策劃的?如果真是那樣,這次,怕是他也保不了他!
混賬東西!馮培明恨恨地罵了一句。一向很自負的馮培明不得不承認,在兒子的教育上,他是失敗者。自己一生的清白,怕真要毀在這個孽障身上。
但願兒子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絕,也但願這件事是別人背著他做的。那麼,這個家也許還有救。
想著想著,他的注意力又回到黎江北身上,這個黎江北,真令他頭痛啊。平心而論,他對黎江北的工作還有較真精神,是持讚同意見的。如果政協委員都成了占著位子不敢說話不想說話的角色,那人民的拳頭豈不是白舉了,那份信任那份寄托豈不是白交付給他們了?可內心裏,他又真不希望黎江北這麼多事,尤其是在全國調研組來到江北的這些日子!
不管怎麼,他得正視閘北新村的矛盾了,再不正視,怕真就沒了機會。
第二天一早,匆匆吃過早飯,馮培明就往省城趕。
馮培明趕到省城時,風姿綽約的萬黛河已經跟崔劍坐在了一起。
接到前教育廳葛廳長的電話,崔劍猶豫了好一陣兒,最後,還是來到了葛廳長說的獨一品大酒店。沒想到,坐在酒店等他的,不止是葛廳長一人,還有兩張熟悉的臉孔。一張,是原教育廳官員,現在的公安廳第一副廳長,人稱“鐵麵虎”的江北實權派人物。另一位,就是令他眼花繚亂的萬黛河。
如果說萬黛河對男人沒有誘惑力,那是絕對的假話。如果說男人對萬黛河不動心,那是鬼也不信的謊言。其實萬黛河並不是一位輕易讓男人動心的女人,她絕少給人這個機會。這些年,萬氏兄妹在驚濤駭浪中跳舞,早已修煉得步伐獨到,舞姿超群,甚至稱得上出神入化。業界有句玩笑話,萬泉河要是開口一笑,江北地產業就會晴上半年,說的是萬泉河的低調、冷漠、從不露笑容。還有一句更富聯想,萬黛河要是略施粉黛,陽光都會遜色三分。
在太多人的印象中,萬黛河老是那身工裝,再不就是一身很隨意的休閑裝,絕少用服飾把自己的美豔展示給別人,就連馮培明也很少看到她豔光四射魅力飛濺的那一刻。然而今天,萬黛河精心打扮了自己,一襲時尚大膽的黑色緊身裙裝,襯托得雙峰飽滿曲線畢露,柔軟的質地、大膽前衛的設計,一看就是出自國際都市。發型是剛剛做的,就算省電視台主持人,怕也難得請到如此高超的美發師。臉上雖是淡妝,但化得如同五月的天空,用晴朗和燦爛把所有的瑕疵都掩去了,你隻要掃一眼,再灰暗的心情也能瞬間晴朗。
在豔光四射的萬黛河麵前,崔劍有片刻的分神,心旌搖曳了那麼一下,又搖曳了那麼一下,然後,穩住了。
崔劍是知識分子,但他這個知識分子跟黎江北那樣的知識分子又有不同。他把自己稱為性情中人,他認為像黎江北那樣活著太委屈了。心裏隻有工作,隻有專業,這種人比木頭還枯燥。這是他跟黎江北說過的原話,是黎江北因為一個女人批評他時,他反駁黎江北的。是的,崔劍喜歡女人,這點他從不避諱,也避諱不了。他幹下的事,他自己知道,黎江北也知道,他抵賴不掉。
實在被黎江北批得猛了,他就狡辯,說他的喜歡跟別人的喜歡不同,別人是帶著情欲,帶著貪婪,他呢,隻是帶著對美的讚賞。“江北啊,你對美視而不見,把生活過成一鍋淡粥,可怕!”黎江北剛一反駁,他又道:“熱愛事業沒錯,我也熱愛,但男人僅僅為了熱愛事業來到這世上,虧!我不,除了事業,我眼中還有美,這就是我比你活得豐富活得多彩的地方。”
“你那不叫多彩,是亂采,濫采!”黎江北駁斥道。
“算了,不跟你爭,你這種人太正經了,正經得讓我害怕。我不想過你那種日子,這事上你不要幹預我,這是我的權利。”
“權利?你是色!早晚有一天,你會讓這個‘色’字害了!”
崔劍絕不承認自己色,怎麼會是色呢,我這是欣賞!黎江北不懂,這點他沒資格跟我理論!崔劍這一生,對別的都不怎麼貪戀,獨獨對美,有一份難以割舍的情懷。但他哪裏見過如此不張揚不怒放卻又光芒逼人的美啊!
這一天的崔劍,感覺眼前盛開著一大團絢麗的花朵,眩得他坐立不住,差點就把自己迷失掉。
崔劍之所以還能保持清醒,是他現在的心境不容許他對女人產生幻想,還有麵前這兩個男人,也壓迫著他,讓他騰不出心境去欣賞萬黛河。
簡單打過招呼,崔劍坐在了萬黛河對麵。這一坐萬黛河就整個兒暴露在了他眼前。
崔劍後來發出感歎,都說青春對女人最重要,都說年齡是女人的本錢。這話錯,大錯特錯。萬黛河不年輕了吧,不青春了吧,但……眼睛,眼睛才是女人最最引以為傲的資本!可惜太多的女人忽視了這點。當然,眼睛之外那如江水般湧來的滔滔誘惑,還有那怦然怒放的絕豔光芒,都是這一天震撼他的風景。
飯桌上的氣氛相當輕鬆,曾經的教育廳葛廳長、現在的省委組織部第一副部長對他仍是那麼熱情,當初考察班子時,就是葛副部長找崔劍談話,後來又是他到學校宣布崔劍的任命書。崔劍對他是心存感激的。而對於有著“鐵麵虎”之稱的公安廳陶副廳長,崔劍更不陌生,陶副廳長在教育廳工作時,跟崔劍有不少接觸,當初城市學院改革,吸納和兼並金江師範專科學校、金江教育學院、江北工學院等,他是改革小組的領導。後來查處原城市學院院長腐敗案,正是由陶副廳長擔任專案組副組長,他的鐵腕作風給崔劍留下較為深刻的印象。
崔劍隻是不明白,這三個人怎麼會在一起,打電話叫他來,又是什麼意思?
一陣兒寒暄後,他將詢問的目光投向葛副部長,葛副部長臉色很暖,很“內部”,也很友善。“內部”是個暗語,是指官場中一條線或一個圈子中的人,官場還有很多這樣的暗語,崔劍也是擔任院長一職後才漸漸知道的。老實說,他對這種暗語抱有反感或是抵抗情緒,他自認為不屬於任何圈子,也不情願讓誰劃在某一條線上,礙於葛副部長的特殊身份,他也勉強笑了笑。
“今天來,沒多大事,就是想敘敘舊,難得萬總給我們提供這樣一個機會,大家一塊坐坐,聊聊天,交流交流感情。”說完,葛副部長意味深長地衝萬黛河一笑。
萬黛河慌忙將目光避開。崔劍沒注意到這個細節,進門到現在,他都處在恍惚中,這樣的場麵,這樣的機會,對他來說真是不多,兩個重量級的人物加上一個重量級的美人,一下就把他的心給弄亂了。
見葛副部長盯著萬黛河,下意識地,崔劍也將目光投向萬黛河。萬黛河臉上始終保持著一絲淺笑,那笑是粉紅色的,偶爾也顯出一兩道白,但崔劍看到的,盡是紅,白被他忽略了,或者他就壓根沒想到,萬黛河這樣的人,臉上也有露白的時候。粉紅在他眼裏一盛開,襯托得萬黛河那張臉越發嫵媚,等染了幾杯酒,脖頸處那大片的空白也漸漸跟臉粉紅成一色,崔劍目光裏自然而然地多出一道道誘惑。萬黛河感受到了這目光,略帶矜持地低了一下頭,然後開啟朱唇,用性感的聲音說:“三位都是我的領導,也是我的師長,我一直想請三位坐坐,聆聽三位的教導,就是不敢貿然打擾,領導們的時間真是太珍貴了。今天我鬥膽請領導們來,絕無別的意圖,就是想跟領導們拉拉家常,當然,也希望領導們能對萬河的發展提點寶貴意見。”說完,她捧起酒杯,給三位敬酒。
這番話讓崔劍聽得雲裏霧裏,敘舊,有什麼舊可敘?提意見?萬河是江北建築業的龍頭老大,是地產界大亨,它的發展讓人咂舌,用得著讓他們幾個提意見?等接過酒杯,崔劍就明白了,今天這出戲,還是為搬遷而來!
他沉默了,收住心思,再也不敢心猿意馬,更不敢想入非非,一本正經端起臉,開始等他們打下一張牌。
陶副廳長跟葛副部長相視一笑,故意插科打諢,再次把飯桌的氣氛搞活。崔劍繃了一陣兒,繃不住了,對方並沒提搬遷的事,更沒提閘北新村,看來是自己多疑了。他舉起酒杯,試探性地給三位敬酒,除了萬黛河略微推辭一番,他們兩位全都爽快地喝了。
接下來還是不談正題,扯東談東,扯西談西,扯得崔劍都沒了思辨力。畢竟他隻是一院之長,常年處在相對封閉的環境裏,社會上這些花邊新聞,小道消息,聽得少,談得就更少,而且,談這些需要一種功力,一種耐心,一種良好的酒桌修養。崔劍恰恰缺少這些!
聽著聽著,他又發起了呆,這頓飯,到底吃的是什麼味道啊?
就在他思想開小差的空,陶副廳長忽然說:“老崔啊,有件事忽然想起來,想問問你。”
“什麼?”崔劍一驚。
“最近我在辦一件案,一件二十多年前的舊案。這案呢,真是奇怪,一個女人為一個男人殉情,死了怕有二十多年了吧,本來這也不叫案,但最近有人舉報,說女人是被人害死的,是一起謀殺案。”說到這裏,陶副廳長頓住,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目光卻定格在崔劍臉上。
“案子的事,我不懂。”崔劍道。
“不,我不是跟你談案子,我是跟你談女人,也談談男人。你說,案中的這個男人,20年來他該不該懺悔?”
“懺悔?”崔劍似乎聽出了什麼,目光一抖。
萬黛河也被陶副廳長的話驚了神,陶副廳長跟崔劍談這些,事先她並不知道,如果知道,她就不來了。當然,這是萬黛河的心思,崔劍並不知道。崔劍不知道的還有很多,比如萬黛河有她自己的原則,哪些話該在飯桌上說,哪些話不該說,心裏得有個數,不該飯桌上講的,絕不講。比如萬黛河對自己的打扮,跟誰在一起,穿怎樣的服裝,化怎樣的妝,都有講究。她今天這樣打扮,這樣化妝,絕不是為了崔劍。請她來的這兩位,都是跟萬河實業有著深刻關係的人,都是她不敢開罪更開罪不起的人。他們打電話請她,焉能素麵朝天就來?
陶副廳長深一句淺一句往崔劍心上撓癢癢,萬黛河聽了一陣兒,憋不住了,但又不能明著阻止,隻能故意扮出一副小女孩的臉色:“陶廳長,談點別的吧,談案子我怕。”
陶副廳長笑了一聲,沒理萬黛河,繼續跟崔劍說:“你是教育專家,又是心理學教授,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這……”崔劍垂下了頭,男人,女人,殉情,謀殺……他在腦子裏急速轉動這些詞。轉著轉著,忽然就轉出一件事來。崔劍一震!一身冷汗嗖地湧出,本能地,他就想站起來。
“怎麼,崔院長記起什麼了?”
“沒,沒,我在瞎想呢!”崔劍拿起紙巾,不停地擦汗。萬黛河見狀起身,卻又不知道站起來做什麼。尷尬了一會兒,走到空調邊,調了一下溫度。
接下來是沉默,是膠著,是讓人熬不過去的一段尷尬。
終於,陶副廳長又開了口,這次他一開口,崔劍就真正坐不住了。
“對了老崔,有個人想跟你打聽一下,你以前有個助手是不是叫陸小月?”
“陸小月?”崔劍像是被什麼東西狠咬了一下,一直固定在椅子上的身體猛地一抽:“陶廳長,你打聽這做什麼?”
“沒事,隨口問問。”陶副廳長真就是一副沒事的表情。
萬黛河連著打了幾句岔,都沒能將陶副廳長的話止住,臉上的粉紅一褪而盡,顯出比崔劍還煩躁的神色。
葛副部長見狀,往她跟前湊了湊,跟她開起了不葷不淡的玩笑。萬黛河硬著頭皮,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心裏再三提醒自己,一定要笑,笑啊!
好久,等陶副廳長說得差不多了,葛副部長才扭過頭,裝作才記起他們似的,問:“你們談什麼呢,這麼投緣?”
“我跟崔院長談一件舊事。”陶副廳長點上煙,悠然自得地吸了一口。煙霧吐出來,罩住了崔劍失色的臉。
連抽幾口,陶副廳長像是忽然記起一件事:“對了,有張照片大家看看,這女孩,也許你們認得。”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放在桌子上。萬黛河看了一眼,就知道今天這頓飯的真實目的了。她心裏掠過一股寒意,人啊,為達到目的,怎麼什麼方法都敢想呢?
想歸想,場麵還得應付。畢竟,如果這時候她不解圍,崔劍怕真就沒了退路。她再次掃了眼照片,故作驚訝道:“好漂亮的女孩子,文靜、端莊,陶廳什麼時候對女學生感起興趣了?”
“別亂說。”陶副廳長搶白了一句,繼續對崔劍說:“崔院長認得嗎?”
崔劍趕忙搖頭。其實他的目光並沒往照片上看,要是看了,也許他就不這麼說了。
一直保持緘默的葛副部長拿起照片,仔細端詳了一會兒說:“這個女孩怎麼這麼眼熟呢?哎,崔院長,你看看,是不是你們城市學院的?”
崔劍不能不看了,這一看,崔劍就又驚出一身冷汗。
照片上的女孩子不是別人,正是陸玉!
3
第三天下午,黎江北聽到城市學院再次搬遷的消息,頓感納悶,怎麼回事兒,老崔不是說先不搬的嗎?
城市學院暫緩搬遷,還真是黎江北的主意。黎江北跟崔劍說來也是老熟識,早在崔劍擔任金江師專校長時,兩人關係就已很密切。一來兩人的專業都是教育學,崔劍後來側重到教育心理學方麵。二來,江北大學跟金江師專是教學聯係單位,兩家關係本來就很好。崔劍擔任城市學院院長後,兩人常常就教育行政及高教發展方麵的問題交換意見,崔劍就城市學院未來發展方向及學院管理中的具體問題請教黎江北,黎江北每次都毫無保留地談上一大堆自己的看法。
關於閘北高教新村這個話題,兩人聊得比較多,最最實質性的一次,還是今年三月去廣州考察。那次考察,兩人一路都住在一起,夜裏無事,就拿高教界的事兒解悶。有天夜裏,崔劍大著膽子就將心裏的疑惑說了出來,其中就有合同中的幾個疑點。
“這事兒怎麼想怎麼不對勁兒。”崔劍說。
黎江北被崔劍的話嚇住了,說實話,盡管他對閘北高教新村持不同意見,前後提過幾次這方麵的提案,但那都是大方向上的,焦點是對“教育產業化”和“高校巨額負債”的質疑。對崔劍說的合同,他卻一概不知,畢竟他隻是一名普通教師,有些機密他是無權知道的。崔劍這一說,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覺:“老崔,這事可不能亂說,得講原則。”
“江北,我的話你還不信,我崔劍是亂說的人嗎?”崔劍一本正經。
也是在那晚,崔劍還告訴黎江北,閘北高教新村背後還有一個秘密,土地征用有貓膩。崔劍說,他也是在擔任院長一職後才聽說的,用於建設高教新村的土地,一半原來屬於荒地,無產權,按政策規定,如果這些土地用來興辦教育及公益事業,政府完全可以按行政手段劃撥。但湊巧的是,就在閘北高教新村建設項目論證前一年,一家名叫“騰飛實業”的公司在極短的時間內在國土部門辦理了這片土地的租用手續,租用期限為50年。爾後,該公司對那片荒地做了簡單平整,上麵建起一些臨時性建築物,這些建築物的具體用途不得而知,但造價絕對低廉。高教新村項目論證通過後,第一項任務就是征用土地,一年前還無人問津的閘北區荒地突然開始爆炒,短短3個月,地價就翻了10倍。用於建設江北大學和城市學院的1號區和12號區,前後倒了六家公司的手,每畝地溢出的價格為80萬元,單是這一筆,閘北新村就增大投資3個億。
“3個億啊,江北,你能想得出,這3個億最終去了哪兒?”
黎江北搖頭。
崔劍聲音低沉著說:“這裏麵有名堂,那個騰飛實業我打聽過,根本就是家皮包公司,將地價炒起來後,他們就拿錢走了。”
“真有這事?”黎江北還是不相信,閘北新村是全省重點工程,縱是膽子再大,也沒誰敢動它的念頭吧?
那次回來,黎江北開始留心這件事,無奈,他的信息多一半來自底層,來自民間,而這些涉及投資和土地轉讓等絕對高端的秘密,他無力獲得。有次跟周正群閑聊,他大著膽子將這事說了出來,沒想到周正群當時就黑了臉:“江北,你是政協委員,是省政府參事,覺悟不會低到如此程度吧?街頭巷尾的傳言,你也敢信?”
一看周正群的臉色,黎江北沒敢再細問,此事也就暫時放下了。誰知一周前,崔劍突然神秘地找到他,說那家公司他打聽到了,果然不出所料,是一家黑公司。
“哪家?”黎江北正被吳瀟瀟和長江大學弄得心煩意亂,沒有心思聽崔劍繞來繞去。
“騰飛實業。”
一聽“騰飛”兩個字,黎江北猛地抬起頭,無獨有偶,兩天前他收到一封群眾來信,信上說的也是這家“騰飛實業”。
“想不到吧,該公司的法人代表竟是陸小雨。”崔劍的聲音很沉重,為打聽這家公司,他真是費了不少心血。
“陸小雨?老崔,你瞎扯什麼?”黎江北失聲叫道。他詫異地盯著崔劍,感覺崔劍突然變得有些不可思議。
黎江北收到的那封群眾來信檢舉說,騰飛實業是萬河實業旗下的一個子公司,幕後老板是萬泉河。
“這次我絕不是瞎扯,我有真憑實據。”崔劍說得很堅定。
黎江北更加驚愕地瞪住他:“什麼證據?”
“我找到了陸小雨,是她親口告訴我的。”
“真的?”黎江北越聽越糊塗,崔劍怎麼又當起偵探來了?
等崔劍說完,黎江北就不糊塗了,而且他堅信,崔劍說的是實話。
陸小雨是江龍縣人,最早在江龍縣工商銀行工作,後來因一起金融詐騙案被判入獄。七年前,陸小雨被提前釋放,出獄後一度在社會上漂,差點因偷盜再次入獄,就在這時胡阿德找到了她,讓她到自己的裝修公司當保管。胡阿德跟陸小雨算是舊相識,早在江龍工作的時候,兩人就鬧過一場大風波,陸小雨入獄,跟胡阿德有很大關係。這事兒黎江北陸續聽過一些,不是太詳細,但胡阿德跟陸小雨能再次走到一起,黎江北信。
崔劍說,陸小雨先在胡阿德的公司做保管,很快就升到管理層的位置,並且跟胡阿德公開同居,儼然一對夫妻。一年後胡阿德注冊了騰飛實業,說是送給陸小雨的禮物,陸小雨非常開心,跟胡阿德的感情更是快速升溫。按照胡阿德的指示,騰飛實業先後在閘北和湖安完成兩次圈地,高價出手後迅速解散,公司從成立到解散前後不到兩年時間。
黎江北感覺這事蹊蹺,崔劍也說這事不正常。騰飛實業解散後,陸小雨突然失蹤,有人說她去了香港,也有人說她卷款逃往新加坡。一個月前,崔劍在長江邊一個叫外來妹的酒吧意外碰見了她,這才知道,這幾年裏陸小雨哪兒也沒去,她就躲在金江。
陸小雨並沒拿到錢,她讓胡阿德耍了,耍得很慘。胡阿德借她的手完成了圈地洗錢,然後一腳踹開她,還威脅她,如果敢亂說,就讓她再次進監獄。
“混賬,畜生!”黎江北激動地罵起髒話,一個人怎麼能卑鄙到如此程度呢?據他所知,這已是胡阿德第二次利用陸小雨,並且每一次都這麼心狠手辣。
那天崔劍說完,半天不做聲,可以看出,崔劍很痛苦。陸小雨的悲慘遭遇觸動了他,也勾起了他的往事。往事很痛苦,簡直不堪追憶。
黎江北本來不該多問,有些事,過去就過去了,沒必要翻騰出來。有些傷疤長在心上,哪怕輕輕一碰,都會出血。盡管他對崔劍很有意見,但在這件事上,他還是能理解他。
“老崔,你是不是還在想她?”過了好長一會兒,他又問。
崔劍痛苦地搖搖頭:“江北,你就什麼都別問了。”
鑒於這個重大發現,崔劍決定放慢搬遷的腳步,他說:“現在可以斷定,閘北高教新村後麵隱藏著一個巨大黑幕,有人借閘北新村大發教育財。”見黎江北不說話,崔劍又道:“江北,你信不信,胡阿德後麵,一定還站著別人,他一個裝修公司老板,還沒這麼大能耐。”
黎江北當然信,同樣的疑問早在他腦子裏盤旋,隻是,幕後力量絕非等閑之輩,憑他和崔劍的力量,根本就撼不動這棵大樹。目前周正群又在接受調查,他的消息完完全全被封鎖著,就連他的秘書楊黎也打聽不到一點兒周正群的消息,前些日子還跑來找他問消息。這種捕風捉影的事,又不能直接找龐書記反映。怎麼辦?兩人斟酌來斟酌去,決定先以城市學院的搬遷製造矛盾,引起高層注意,逼幕後力量現身,根據事態發展,再尋良策。
誰知事情才過了三天,搬遷的腳步尚未完全停下,突然又……而且這一次,幾家學院像是鉚足了勁,不約而同地加大了搬遷力度。
這事太過蹊蹺,黎江北給崔劍打電話,想問問真實情況,誰知電話關機,打到城市學院,秘書吞吐半天,說崔院長病了,昨晚住的院。
“住院?”黎江北越發莫名其妙,幾天前崔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會生病住院,莫非……
他問什麼病,住在哪家醫院,秘書支吾了兩聲,啪地將電話掛斷了。
黎江北頓感事情不妙,一定是有人向崔劍施加壓力!
黎江北拿著電話,茫然地站在屋子裏,聯想到這些日子吳瀟瀟一係列莫名其妙的舉動,還有外界可怕的傳聞,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就在他決定找莊緒東問個究竟時,調研組一位成員走進來,聲音急促地說:“黎委員,你快去看看,陸玉要退學。”
“退學?”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陸玉怎麼會退學?
“我剛去吳校長辦公室,正好撞上她跟吳校長交退學申請。”
“亂彈琴!”黎江北吼了一聲,拔腿就往吳瀟瀟那邊跑。
這是一場注定要發生的衝突,似乎從吳瀟瀟到內地的那一天,一切就已在醞釀。這怪不得吳瀟瀟,如果黎江北有機會,能深入地了解一下吳瀟瀟的內心巨變,感受她的痛,體味她的苦,或許,黎江北就不會責怪吳瀟瀟了。然而,上帝沒給黎江北這樣的機會,或者,吳瀟瀟本能地拒絕著他,排斥著他,這拒絕,這排斥,有太多不為人知的原因,也有太多無奈與尷尬。
吳瀟瀟原本是懷著滿腔熱情回到內地的,跟父親吳含章一樣,能在內地創辦一所高校,為祖國的教育事業貢獻力量,對此吳瀟瀟深感榮幸。得知父親有意要將這所學校交到她手上,由她來管理時,吳瀟瀟激動得徹夜難眠,她在電話裏跟父親說:“爸,你真的願意把它交給我?”父親嗬嗬一笑:“你是我唯一的女兒,不交給你交給誰?”
父女倆鬥了一陣兒嘴,父親言歸正傳,讓她把香港那邊的事務委托給助手,盡快來到江北。吳瀟瀟當時並不清楚父親的真實意圖,還以為父親是想借長江大學考驗她。父親曾用類似的方法考驗過她,她在香港吳氏企業默默無聞地幹了兩年,最後才得到父親的首肯,正式接過這家企業。直到父親去世,吳瀟瀟才明白,父親這次不是考驗她,是想得到她的幫助。長江大學遭遇一係列危機,幾次險些被迫關門,這讓在商場上從未失敗過的父親嚐盡了苦頭,也讓父親痛感內地辦事的艱難。父親力不從心,更有些茫然或不知所措,他想年輕的女兒比他開明,或許能應對得了這複雜的局麵,他想讓女兒幫他處理這些十分棘手的事情。可惜,父親沒有等到這一天,他還沒把自己的真實意圖講出來,就一頭栽到了地上,再也沒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