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迷霧漸開(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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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黎江北決心找龐彬來書記反映情況時,一場特別會議在省委會議廳召開,搬遷風波驚動了省委高層,龐書記主持召開座談會,傾聽各方麵的意見。

黎江北也被邀請到會,一同到會的,還有夏聞天和其他幾位老同誌。會議先是聽取了教育廳關於閘北高教新村搬遷工作的彙報,李希民一改過去吞吞吐吐的樣子,臉上是很少見的自信與堅決,他侃侃而談,作了長達半小時的彙報。半小時裏,李希民談的盡是成績,涉及城市學院引發的那次危機,隻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當然,搬遷工作中也遇到了不少困難,但在省委堅強有力的領導下,在各部門通力配合下,任何困難都能克服。”接著話一轉,道:“目前搬遷工作已全部結束,六所院校五萬多名學生和四千多名教職工已按原定方案全部入駐新校址,教學工作緊張有序。第二批搬遷院校正在細化方案,爭取在本學期內全部進入新校區。”

李希民彙報完,馮培明接著作指示,就搬遷中遇到的困難和一期工程遺留問題講了三點,談到閘北新村二期工程建設時,馮培明說:“閘北高教新村是我省高教事業的一麵旗,這旗不能倒,更不能搖擺。去年一段時間,關於二期工程建設出現了不少負麵輿論,不少人抱著觀望和懷疑態度,也有個別人故意製造謠言,說什麼閘北高教新村是政績工程,浮誇工程,這些錯誤言論在高校師生界產生了極其惡劣的影響,給我們的建設工作造成巨大傷害。截至目前,還有人抱著對立情緒,想把這項在江北高校建設史上有著重大意義的工程阻止住。我想,實踐已表明,閘北高教新村是符合江北發展實際的,它是江北高教事業實現二次騰飛的一次戰略性調整,是……”

馮培明還在高瞻遠矚地論述著,黎江北的注意力卻集中到龐書記臉上,他發現,今天龐書記的情緒很好,一邊聽一邊拿筆做記錄,不時地還跟邊上的夏聞天低聲交流上幾句。

會議開了兩個多小時,聽完各方麵的彙報,龐書記作了總結性講話。他講得很短,中心思想卻很明確,就兩條:第一,閘北高教新村搬遷工作必須抓緊,除第一批搬進的院校外,第二批院校搬遷時間要提前,工作進度務必要加快。第二,二期工程建設要再行論證,多聽各方麵意見,教育廳要牽好這個頭,多組織座談會、聽證會,廣泛征集不同意見,科學論證,實事求是,能搞多少搞多少。但有一條,就是二期工程建設不能拖,一定要按原定目標完成,要建設一個嶄新的閘北。

龐書記講完,將目光轉向台上的老同誌,要他們廣獻良策,共謀發展。夏聞天代表老同誌講了三點:一是要充分尊重客觀事實,堅持實事求是這一原則。二是要增強透明度,及時向社會各界發布信息,讓老百姓知道閘北新村是怎麼一回事。三是要科學,要符合省情。

黎江北期待著的事沒有發生,會議開完很久,他仍然回不過神來,總感覺今天這會開得不大對頭。

怎麼會這樣,難道他們都感覺不到異常?特別是龐書記,怎麼也跟馮培明一樣的口氣?

回到長大,黎江北無心工作,心中的疑團越聚越大,越聚越解不開,思來想去,還是將電話打給了盛安仍,盛安仍一聽他為這事兒犯疑,笑著道:“你什麼時候開始琢磨起領導們的心思了,這可不是你黎委員的風格啊!”

黎江北說:“秘書長,不是我揣摩領導的心思,閘北新村本來就疑點重重。”

“黎委員,不談這個好嗎?”

“怎麼不談,不談還要我們調研什麼?”黎江北認真起來。

“按你的分工,負責好長江大學這一塊就行,你可不能哪兒敏感就往哪兒湊熱鬧。”

“不,首長,長江大學不是孤立的,長江大學的問題,跟整個江北的教育環境有關,跟閘北新村更有關。如果不能把閘北新村的問題徹底解決掉,就算把長江大學理順了,還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長江大學。”

“不會這麼嚴重吧,聽你這口氣,怎麼越來越悲觀?”

“我就是悲觀,如果照這麼下去,我擔心……”

“擔心什麼?”

“我不好講。”

“講!”

“首長,我要求當麵向你彙報。”

“……那好吧,你到我這兒來。”

40分鍾後,黎江北趕到盛安仍下榻的賓館,屋子裏就盛安仍一人,茶幾上卻多出一杯熱騰騰的茶,看來盛安仍剛送走客人。黎江北盯著那杯茶,仔細盯著看了一會兒,心裏納悶,夏老怎麼會這麼快就趕來跟盛安仍碰頭,他們剛才究竟談了什麼?聽說自己要來,夏老為什麼要匆匆離去?

盛安仍洞察到了他的心思,笑道:“你的眼力不錯啊,從一杯茶就能判斷出是誰。要不要也來一杯,這茶可是我費了不少周折才搞到的,錯過這次機會,可就品嚐不到了。”

盛安仍如此客氣,黎江北不安了:“這茶還是留著吧,我喝就糟蹋了。”

“你這是客氣呢,還是鬧意見?”盛安仍邊說邊拿出茶具,要給黎江北沏茶。黎江北趕忙阻攔,他知道,盛安仍說的是實話,這號稱茶中之茶的極品觀音王,的確難覓,幾年前他給夏老送過半斤,是專門托安溪那邊的學生弄的。

坐下,黎江北忽然不知該說什麼,來時一肚子的疑惑還有不解,仿佛因盛安仍這不淡不鹹幾句話,漸漸沉到心底了。浮起的,卻是另一層疑惑,是不是自己太過敏感,或者,事情的真相原本藏在另一個地方,遮蔽住的,隻是他一個人的眼睛?

“你不是急著找我嗎,怎麼不說話?”盛安仍收起臉上的笑,一本正經地問。

“首長,我……”

“還是叫我組長吧,別老是首長長首長短的,聽著別扭。”

“那……”

“問不出是不是?我替你說吧,你是想問龐書記為什麼支持搬遷,還要限定時間?還有夏老他們為什麼不反對,不質疑?江北啊,這事兒我原本不該跟你深談,既然你如此迫切,今天我就多說幾句。”盛安仍在他對麵坐下,拉出一副長談的架勢。黎江北微微欠了欠身,洗耳恭聽。

“你的懷疑沒錯,閘北高教新村的確存在不少問題,有些甚至很嚴重。但你想過沒有,閘北高教新村花了這麼多錢建出一座高校城,總不能空著吧?掩蓋問題固然不對,但你不能因有問題而讓花幾十個億建起的高校城在那裏閑擱著,學生一日不搬,高校城就一日不見效益,這筆賬,不能不算。發展中遇到問題不可怕,可怕的,就是讓問題嚇住。如果真是那樣,龐彬來同誌可就犯了大錯。”

黎江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盛安仍接著說:“我們看問題,不能隻用一種眼光,事物是多方麵的,有時我們需要戴著鏡子去看,有時候,更需要拿著透視鏡去看,有時候,卻需要我們用背光和側光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黎江北不語,心似乎已有所觸動。

“好了,這些問題不是你我該探討的,相信龐彬來同誌心裏,比你我還急。我還是那句老話,你要盡快把長江大學的問題搞清楚,這才是你這個政協委員的本職工作。”

話題一回到長江大學,黎江北剛剛展開的眉頭又緊起來,猶豫再三,他還是將吳瀟瀟的變化說了出來。盛安仍聽完,長長地歎了口氣:“江北同誌,吳女士的變化在情理之中,她一個人,要想扛起長大這麵旗,太難了。現在就看你有沒有能力,把她的顧慮打消,把她心中的疑團解開,將她失去的信心再給找回來。江北,這次調研,任務艱巨啊”細雨霏霏中,黎江北跟吳瀟瀟再次坐在一起。

長江邊休閑廣場,聽雨軒。

黎江北點了一杯叫“江山情”的綠茶,為吳瀟瀟要了一杯“美人淚”。這兒的茶水和飲料都有一個別致的名字,你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心境去點。今天的黎江北心情明朗,多日的陰霾與困頓隨著調研的深入已漸漸散開,跟夏老的兩次談話更讓他對迷亂的現實有了理性的把握。今天他刻意將吳瀟瀟帶到這兒,就是想在輕鬆的交談中為她打開思想深處那道閘門。

吳瀟瀟似乎不領情,或者,她的心事已被擠壓得太緊,一時半會兒無法釋懷。

見麵的一瞬,黎江北便發現,吳瀟瀟麵容憔悴,一雙黑亮的眸子寫滿倦意,眼圈黑紫,眼角四周蕩起一波細碎的紋。不知為什麼,這張臉近來常常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偷偷襲擊他。有時是在深夜,萬籟俱寂時分,有時,卻是在某個不經意間,比如工作當中,比如跟別人交談時,她會讓他突然停止思考,腦子裏隻剩下一張畫麵,一張跟她某個日子相處或相遇的畫麵,非常清晰。有時呢,那畫麵虛幻成她的一聲歎息,或者無意間露出的一個眼神,等等。總之,這張臉現在是驅不走了,他也沒想驅走,偶爾他還情不自禁主動將她喚到他的想象中。

黎江北一開始也害怕,感覺不可思議,怎麼會呢,毫無道理啊!後來覺得跟這無關,不是,他堅信不是。有天深夜他跟妻子通電話,通著通著,妻子忽然問:“你寂寞嗎?”黎江北不假思索就承認了。妻子馬上說:“好啊,我就知道你耐不住。”黎江北慌了神,怎麼能承認寂寞呢?趕忙道:“跟你開玩笑,別當真。”妻子換了一種口氣說:“我知道,你當然不會寂寞,身邊那麼多漂亮的女學生,還有崇拜你的女同事。”

“別亂說!”黎江北趕忙打斷她,生怕妻子的話擊中他內心某個地方,但他分明已亂了方寸,說話顛三倒四,沒了以前的鎮定與從容,也遠不如以前坦然。好在妻子很快停止了玩笑,跟他談起女兒來。談著談著,他冷不丁又走了神,問出一句讓妻子不能不生氣的話:“那邊是白天還是黑夜啊?”妻子在電話那頭嗔怒道:“黎江北,你故意氣我啊,怎麼不知道問問女兒的學習?”

亂了!黎江北確信,自己的生活亂了。至少,已偏離了軌道,偏離了自己給自己定下的明確的方向。

他是一個有方向的人,不論生活還是工作,他都把自己固定在一個軌道上,不容許自己錯走一步。

然而……

吳瀟瀟靜靜地坐著,外麵的雨跟她無關,聽雨軒舒緩的樂聲跟她無關,甚至麵前這個略顯蒼老的男人也跟她無關。她靜在自己的思想裏,靜在自己的遭遇裏。

吳瀟瀟不能不承認,她遇到了困境,巨大的困境。在香港的時候,富家女吳瀟瀟絕對想不到,她的生活中會有困境,更不會料到,這世上有她過不去的橋。那時她多麼富有鬥誌啊,一個人統帥著一家大企業,指揮幾千號人馬,東衝西殺,將吳氏企業在東南亞經營得如火如荼,幾乎要把東南亞80%的市場都拿下了。父親常常心疼地提醒她:“瀟兒,悠著點,別累著。”她爽朗一笑,以男人般的氣概說道:“爸,放心,瀟瀟是鐵打的。”

她的確是鐵打的,過去的36個年頭,除了幼時她讓父親擔心,讓家人牽掛,等上了中學,她就開始無所畏懼了。大學乃至後來,她以所向披靡的架勢創造出一個個令父親讚歎不已的奇跡。

誰知,她的步子在內地受了阻,在長江大學受了阻。

每每想起這些,吳瀟瀟就不能不欷歔,不能不哀歎,長大這兩年,是她人生最為灰暗最為低沉的兩年,她真怕生命自此進入黑暗,永無盡頭……

黎江北並不知道,這兩年,為長大,吳瀟瀟拜了多少碼頭,賠了多少笑臉,甚至……這絕不是她的本意,一開始,吳瀟瀟是想通過法律手段解決,她聘請了一個龐大的律師團,將父親這些年在金江的遭遇整理成厚厚幾遝資料,打算義正詞嚴地訴諸法庭。很快她便被告知,如果這樣,長大就別想生存下去,更不要指望有所發展。她不信,堅持一試,哪知法律文書剛遞交上去,各種力量便浩浩蕩蕩湧向她。說情、調和、告誡,慢慢發展為恐嚇、脅迫,甚至是變相的報複。有次她跟香港來的某律師在茶樓喝晚茶,結果包廂的門被撞開,幾位警察以掃黃為名將他們帶到派出所,折騰了一天一夜。這還不算,一次她開車去商學院交涉,回來的路上,車子突然失靈,刹車不起作用,險些就一頭栽進江裏!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吳瀟瀟開始品味這句話。兩個月後她解散了律師團。

就在她被這些事擾得心力交瘁時,有人找上門來,暗示她,如果能順應某種潛規則,長江大學一係列問題都可友好解決。就是讓她忘掉過去,從頭做起。

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吳瀟瀟跟教育廳廳長李希民接觸過幾次後,終於承認,香港經驗無法幫她處理掉眼前這一大團事。並不是李希民威脅了她,李希民話說得倒很中肯:“我們不阻攔你依據法律,但是你想想,一旦訴諸法律,你將會被沒完沒了的調查取證包圍,這案子有可能拖上三年、五年,這期間,你什麼也別想做,法律能等得起,你等不起。你自己想想吧,我說得可能並不完全對。”

後來她明白,人家說得對。那些老教授也這麼勸她,息事寧人吧,就算你把官司打贏,又能如何,怕是到那時,長大這塊牌子早就不在了。

有一天,省委組織部葛副部長意外接見了她,作陪的,竟是國家教育部一位官員。那場談話徹底改變了她的態度,吳瀟瀟終於意識到,自己麵對的,不是某個人,而是一股強大的力量,這力量無所不在,甚至無所不摧……她決計放棄追討父親那些投資,錢損失就損失了,可以再賺,她隻想得到長大的合法地位,還有那塊她拿全部家當購得的土地。可惜的是,她在購地過程中忽略了一個重要環節,其實不是忽略,是有人蓄意做了圈套,讓她往裏鑽。那塊地必須經過掛牌交易,她的律師沒提醒她,相關工作人員也都說那塊地是合法的,手續齊全,所有的環節都已提前打通,用不著擔心。結果,關鍵時刻,那些打通的環節全都出了問題,她的購地合同被土地部門扣押,此事進入調查程序。

所謂的調查便是拖,便是迫她就範。有人害怕她賴在內地不走,有人更害怕她事後反咬一口,大家都希望她盡快離開金江,離開江北,回到香港去。長大的事永遠中止在她父親這兒!

她不甘心,暗暗寄希望於周正群,誰知還沒把情況反映給周正群,周正群就已……

現在,黎江北一心要介入此事,要從她嘴裏得到實情,她能說嗎?

她的耳邊再次響起一個聲音:“黎江北是個危險人物,你如果不想讓事情變得更複雜,最好離他遠點!”

說這話的是葛副部長的秘書,但這話絕不是秘書說的,她相信,秘書不過是個傳話筒,後麵站著的,那才是更難應付的力量!

這一天的吳瀟瀟本來有機會把心裏的疑惑和矛盾說出來,但很可惜,她放棄了這個機會,也拒絕了黎江北走近她的可能。這便讓她再次走上了彎路。

吳瀟瀟後來出現的一係列矛盾,還有匪夷所思的行動,隻怕都跟這次錯失有關。

2

幾乎同時,紀委對孔慶雲的調查也在緊鑼密鼓地展開。

這起被定為“江北高校第一案”的校長腐敗案,一開始便受到紀委高度重視,分工會上,金子楊提出這起案子由他親自抓,劉名儉雖有想法,但沒當麵提出來。後來,副省長周正群被牽扯進來,立案會上,金子楊和劉名儉發生了一點小摩擦,金子楊不同意此案由劉名儉負責,劉名儉問為什麼,金子楊說不為什麼,按組織原則,你還是回避一下吧!

“我回避,哪一項製度規定了我必須回避?”劉名儉帶著情緒問道。

金子楊讓劉名儉問住了,紀委確實沒有這樣的規定,他之所以提出讓劉名儉回避,是考慮到劉名儉跟周正群的關係。但這種個人關係是不影響辦案的,法律也沒作出明確規定。兩人爭論了幾句,金子楊說:“如果你執意要參與進來,此案就由你負責吧。”金子楊原本是想給自己一個台階,畢竟剛才那番話,說得有失水準,不料,劉名儉卻抓住不放,非要追問到底。金子楊隻好作檢討:“名儉同誌,我剛才講錯了,我虛心接受批評。”他態度一變,劉名儉也不好得理不饒人,這事就算在爭爭吵吵中定了。

不過,接下來,兩人就在暗中較上了勁。金子楊這邊一心要查出孔慶雲的問題,要把這案子搞成鐵案、大案,在全省乃至全國有影響的反腐案。劉名儉呢,則決心要為周正群正名,洗清他身上的汙點。兩位主要領導方向不一致,下麵辦案人員就變得縮手縮腳,越發沒了方向。加上涉案人員的特殊身份,一段時期內,紀委內部幾乎是談案色變,誰的臉都整天繃得緊緊的,輕易不敢露出一絲輕鬆。消息不知怎麼傳到了龐彬來書記耳朵裏,就在兩起案子陷入僵局,往前一步也邁不動的時候,龐書記來到紀委,召開了一次短會。會上,龐書記並沒就案論案,隻是略帶警示性地講了三點:第一,反腐倡廉是我們黨目前和今後相當一段時間的中心任務,它關乎我們黨的生死存亡,關乎我們黨在人民群眾中的威信。紀檢部門是黨的反腐先鋒,不管什麼時候都要堅定不移地同腐敗分子作鬥爭。第二,我們黨曆來的原則是不放過一個壞人,也絕不冤枉一個好人,對紀委立案偵查的反腐案件,不管牽扯到什麼人,不管牽扯到哪一級領導,一是要堅持快、準、狠,二是要堅持實事求是,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的原則。第三,已經確立為省內大案要案的,要限期結案,不能拖,不能等,更不能把矛盾往上交。省內自己能消化的,一定要在省內自己消化。

這三條一講,等於就是給這兩起案子定了調子。第一,實事求是,加快辦案進度,限期結案,不得上交。第二,不能考慮當事人的身份,該怎麼辦案,就怎麼辦案。還有一條,是龐書記單獨跟辦案小組座談時強調的,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案件水落石出前,絕不能向外泄露任何案情,更不能人為地製造不安定因素,案件查處要同江北的穩定與發展結合起來。

隨後,兩起案子徹底分離,金子楊和劉名儉各帶一個專案組,全力以赴投入工作。龐書記的原話是:“你們兩個這次可以展開比賽,誰有什麼奇拳怪招,盡管使出來,前提就是不能違犯法律,到時候,我給你們當裁判。”

金子楊這邊,依法傳喚並間接控製了相關證人,也就是陳小染他們幾個。陳小染一開始並不配合,問他什麼,都說不知道,問急了,就惡狠狠來一句:“你們這是打擊報複!”金子楊親自找他談,陳小染也是態度消極,不予配合。強中行就更不用說,金子楊原先還抱著希望,想從強中行身上打開缺口,找出與本案相關的證據,不料,每次找他問話,都是三個字:不知道。這種消極對抗引起了金子楊的深思,這也是金子楊第一次對此案產生懷疑。

這些人如果真要袒護孔慶雲,應該是極力替孔慶雲辯解才是,怎麼他們全都一個口氣,一個個都像是吃了炸藥?

難道,自己對此案的判斷真是錯了?

說實話,金子楊一開始對此案是不抱偏見的,對孔慶雲,他談不上偏見。他跟夏聞天的矛盾,是在上一屆班子裏公開的,從沒遮過掩過,他不避諱,夏聞天也不避諱。龐書記剛到江北時,還跟他聊過這事,他照樣麵不改色心不跳地說:“我對他有意見,他專斷了一輩子,從不許別人提反對意見,他自己專斷也倒罷了,還把這種作風當優良傳統,教給下麵許多人。現在班子裏講話做事比較專斷的,幾乎都是他夏聞天的人。”

“怎麼講話呢,就憑你這些話,我認為聞天同誌的意見是正確的,你比他更專斷,聽聽剛才你說的:專斷了一輩子,都是他的人。這是什麼話,像一個常委說的?”龐書記臉上雖然掛著笑,語氣卻在批評他了。

金子楊趕忙檢討:“對不起,跟他吵架吵得久了,我說話也沒了原則。”

“就是嘛,多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多作自我批評,矛盾不就化解了?”

金子楊承認,自己身上確實也有專斷的毛病,可能是在政法係統工作時間過長,不由得就染了這毛病。不過現在他是省委常委,班子骨幹成員,這毛病就成了大缺點。不用龐書記提醒,他自己早就意識到了。他這缺點也被別人利用過,上屆班子中,隻要有人對夏聞天有意見,立馬就會找他,表現出足夠的親近。他還真被別人利用成功過,要不然,夏聞天也不會對他有這麼深的成見。現在想想,這就是他的不成熟,夏聞天雖也專斷,但人家從未被別人利用過,人家把這些認得清,而自己就缺乏判斷力,更缺乏鑒別力。他再三提醒自己,一定要引以為戒。

他對孔慶雲一案的警覺,不是衝著哪個人,更不是衝著夏聞天,盡管有時候他也忍不住把他們聯係到一起,但真要麵對案件時,他還是很清醒的。此案所以讓他重視,還是由於江北高教界的不良風氣。這些年,隨著高教事業的迅猛發展,一股濁流也在高教界湧起,借擴招、借壯大學校規模之名,大搞不正之風,大搞以權謀私,這樣的現象屢禁不止,並且愈演愈烈。城市學院發生的腐敗案,就是典型例子。但是他相信,僅憑城市學院這起案件的教訓,尚不能引起高教界人士特別是院校長們的重視與警覺,要想徹底刹住這股歪風,既要在源頭上治理,更要再加大力度,查處幾起大案要案。大案對人的警示與震懾永遠是刻骨銘心的,正是抱了這種想法,他才下決心揭開江大這層黑幕。

金子楊確信,表麵風光無限的江北大學,背後絕對藏著不為人知的黑幕。

然而,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金子楊進入了誤區,或者,他被那封檢舉信誤導了。檢舉信中列舉的11條,表麵看言之鑿鑿,查起來,卻毫無頭緒,胡阿德一口咬定,錢就送給了孔慶雲,但又拿不出更實在的證據。這種沒有人證物證的舉報,是不是該懷疑?動機當然成立,胡阿德要承包工程,必須得到孔慶雲點頭,但一次送這麼多,裝修工程利潤到底有多大?胡阿德說是為二期工程做鋪墊,二期工程到現在還沒有定論,到底上還是不上,胡阿德憑什麼就敢把賭注壓在孔慶雲身上?

如果胡阿德說的是事實,至少,這錢不是他胡阿德一人送的,後麵一定還有別人。萬氏兄妹,還是另有其人?

這都是疑點,為了不在社會上造成更大風波,專案小組決定從字畫入手,隻要查實一條,這案就能立,就能順藤摸瓜繼續查下去。問題是,字畫這個缺口,到底能不能打開?

局麵僵持中,金子楊作出一個大膽的決定,帶陳小染他們去監獄,讓城市學院原院長現身說法,沒想到,這一次警示教育效果奇好,一方麵,是原院長講得好,這人服刑不到半年,思想上發生的變化卻極大,他帶著懺悔的聲音,把一場警示會給開活了。另一方麵,也是金子楊他們對這次警示會準備得充分,不隻是原院長,一同服刑的原院辦秘書、院辦主任都在會上發了言,講的也都是內心深處的東西。金子楊注意觀察著,聽的過程中,陳小染幾個人表情頗為複雜。

會後,金子楊又作出一個讓專案組成員更加吃驚的決定,將陳小染和強中行安排在了一起,同吃同住,一同回答專案組提出的問題。原打算讓路平也住在一起,後來又改變了主意,對路平,金子楊另有想法。

按紀律,這是堅決不允許的,金子楊鬥膽冒了這個險,沒想到,這險他冒對了。兩天後,陳小染跟強中行開了口,分別向專案組交出了第一份證據。

誰知把證據材料看完,金子楊心頭的疑惑非但沒解開,反而更重了。

陳小染向專案組提交的,是一份孔慶雲辦公室財產登記表。登記時間是4月10號,也就是說,陳小染按孔慶雲指示,對辦公室字畫及古董等物品進行登記時,紀委對孔慶雲還未采取措施。陳小染說,他們每年都要對校長辦公室的財產登記一次,辦公室內的字畫及古董,隻要不是個人出錢買的,都視作公有財產,因為這是大學間公務活動禮尚往來所得,將來還要用到這些活動中。孔慶雲當副校長時,這項工作就由陳小染跟後勤部門的同誌一並來完成。

登記表中共有126幅字畫,一一寫明了字畫的來曆,哪次公務活動中由哪家單位送的,登記表都寫得很清楚,上麵唯獨找不到紀委搜查到的那份。陳小染據此提出,紀委搜查到的那幅字畫,一定是孔慶雲被紀委帶走後,有人暗中放進去的。

陳小染進一步說,孔慶雲辦公室的鑰匙,除了他跟孔慶雲各有一把外,校辦主任路平也有一把。但平日路平很少用這把鑰匙,有事都是交給他辦理。

紀委很快找了後勤部兩名工作人員,他們手裏也有一份相同的表格,表格記錄的內容跟陳小染交上去的一模一樣,上麵找不到這幅至關重要的字畫。

字畫從何而來?

專案組提出從路平身上打開缺口,金子楊不同意,路平自從來到這個地方,情緒很是反常,他的表現早就引起金子楊的注意,但金子楊認為,現在從路平身上突破,為時還早。他決計從外圍展開調查,一方麵查清路平情緒反常的原因,另一方麵,迅速接觸龔建英,金子楊對龔建英更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