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每個人能為自己決定的事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多。
一直相依為命的母親在一然七歲那年去世。小女孩聽話地讓人為她套上白衣,有人說,跪下給你媽磕個頭吧。
母親的葬禮上,葉一然第一次見到外公外婆,而這雙老夫妻卻從頭至尾都沒有看她一眼。關於母親的舊事她並不十分清楚,隻隱約知道媽媽當年似乎與家裏決裂,懷著她獨自離開家,從此再也沒回去過。
可是,最後的最後,母親畢竟還是回去了,依舊是把她帶到這世上的兩個人又把她帶走。母親走了,而她,卻被留下。
有那麼一瞬,她是後悔的,也許,她是真的該跟媽媽一起走的。
靈堂的人漸漸少了,她坐在墊子上,曲著腿,下巴搭著膝蓋。有人衝她投來閃爍目光,那麼明顯,而他們卻要假裝掩飾。其實她那時並不懂這些眼神是什麼意思,隻是心裏亂糟糟的,腦袋裏一片空白,但心下卻有幾分清楚,現在除了自己,已經沒有人會幫她了。
等到傍晚,屋子裏隻剩下她一個人。
攤開手裏攥了半天的紙鈔數了數,對於錢,她從來都沒有概念,媽媽在的時候,偶爾會給她些小錢去買零食,可是這樣大麵值的鈔票她一向摸不到的。看著這些錢,她有種難以駕馭的混沌。
“小然……”
她抬頭,看見房東太太正端著一碗麵走進來。
房東是個中年女人,家裏有個比一然大幾歲的女兒。夏天的時候,她經常看見房東女兒坐在下麵的庭院裏看書,手上總拿把扇子,她曾經借來看過,一把檀木做的鏤空小扇,扇起來談不上有多涼快,隻是有種淡淡的香氣。她很喜歡,覺得拿著那樣的東西像極了電視中的世家小姐,也曾向母親索要過,但卻一直沒有得到。她知道,手上的這些錢可以買好多好多把那樣的扇子,但是現在,她卻已經不想要了。
“小然,你今後……準備去哪呢?”房東太太是個好人,給她送飯吃,問她今後的打算。
噴香的麵條因為這句話硬生生地卡在喉嚨裏。
她搖搖頭,放下碗看著房東太太。
“還有沒有別的什麼親戚?哦,路費你別擔心,我可以幫你。”
再次搖搖頭。
“你外公外婆不會忍心就這麼丟下你一個人不管的,你把電話告訴我,我幫你跟他們說。”
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房東,“是不是欠您房錢了?這兒有錢,剛才那些人給的。”她把手上那些剛折好的紙鈔遞過去。
“可憐的孩子……”房東太太一把攔過女孩兒抱住,聲音有些沙啞,“你媽心狠,怎麼能扔下你一個人?”
心裏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反駁,但終究還是沒說口。
正在這時,有個人走進來。
房東太太放開一然,轉身拿起碗筷,手背抹了抹眼角,回身衝那人道:“您是?”
剛進門的男人眼睛直望著高台上的遺像,好一半天才輕輕吐出一句話:“一個舊識。”
房東看了那男人一眼,見他表情木然,眼神悲愴,自覺一個外人便也不好在這裏,草草交代她幾句就下樓去了。
這男人自從進來就一直站在那裏,她有些心慌,也不敢開口,就隻等那人先說話。
男人一身風塵,顯然是剛從遠處來,他撚出幾根香燃上,眼睛裏有種說不出的哀愁。
“你叫什麼名字?”男人蹲下身,兩人隔著半臂距離,可還是讓她有種壓迫感,不自覺向後移了幾寸。
她告訴男人自己的名字,他微微牽動嘴角,於是坐在地上。
一然覺得自己要說點什麼,於是含糊著開口:“你是誰?你認識我媽媽?”
“我是你媽的一個老朋友,很多年沒見的朋友。”
“哦,那你來晚了。”她很小心的措辭。
“能告訴我你媽的墓在哪兒嗎?我想去看看她。”
“我不知道。”她實話實說,看見男人的表情,又補充道,“真的不知道,不騙人,嗯……她的爸爸媽媽把骨灰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