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的深心穴居著猛虎,虎穴之外,薔薇叢生。
年輕時,猛虎是我們生命的主導。忙碌而遠大的雄心是對這個世界的擔當,謂之“使命”的一種。乳虎嘯穀,心雄萬夫,睥睨天下。當我們越走越遠,遇見獅子的孤獨,雪狼的憂傷,聽說鬆鼠的顧慮,猿猴的自在……見識生活的各種絢爛,慢慢理解和包容生命不同的質地,竟然懷想起臨行前家鄉的薔薇,我們的初心所係。
就像童話裏的小王子,愛上了星球上唯一的玫瑰。當他離開,流連宇宙各地,看到一個花園裏,就有5000朵一模一樣的玫瑰。他終於明白,他有的隻是一朵普通的花,然而,他愛的也正是這朵普通的花。“你們很美,但你們是空虛的,沒有人能為你們去死。”人生就這樣穿越紛繁,最後又重歸簡約,還原成一種樸素的、高級的純粹。
佛家有句話與之相通:“菩薩心腸,霹靂手段。”“菩薩心腸”是我們對世界的本心,是門前的薔薇,讓我們停下腳步,欣賞自然的美好,生活的悠然。“霹靂手段”則是我們對世界的企圖,是胸中的猛虎,或心堅如石,或豪情滿懷,製惡伏惡,導善行善。
每個人的內心都臥虎藏龍,那是我們的欲望,也是我們的恐懼。“心有猛虎,細嗅薔薇。盛宴之後,淚流滿麵。”當這樣一種對峙,一種思考在我們的心中蕩漾而生,哪怕隻是記憶中的一個美好片斷,不也應當感恩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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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這是英國詩人西格裏夫·薩鬆在代表作《於我,過去,現在以及未來》中曾寫下的不朽詩句,詩人餘光中將其翻譯為:“我心中有隻猛虎在細嗅薔薇”。“心有猛虎,細嗅薔薇”,人心本是陽剛與陰柔的兩麵體,再怎樣的豪情滿懷者,胸中依然有一份清淡靈動;忙碌而遠大的雄心也會被溫柔和美麗折服,安然感受美好與泰然。
這種審美在中國士大夫文化中,集中體現為豪放與婉約的對立統一。比如辛棄疾,既有“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的猛虎誌向,又有“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薔薇情懷。又比如蘇東坡不僅有“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俠骨,還有“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的柔情。多少讀書人經世濟國的夢碎以後,百無聊賴的自我隻能在精神的後花園中,得以安放。
南宋 梁楷《釋迦出山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