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夢要多麼輕(1 / 1)

上世紀三十年代,朱自清先生說到南京,有句話挺好玩:“販夫走卒皆有六朝煙水氣。”“煙水氣”,聲韻平仄之間,似乎都已觸摸南方濕漉漉的空氣,感受江南生活的倜儻與輕盈。

風雅不是高枕無憂、錦衣玉食;真正流淌著風雅氣息的時代都是憂傷的。中國式的風雅,是憂愁變得可堪玩味。

愁有重量嗎?李清照的小船上載的,“隻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愁又有長度嗎?李白的明鏡裏,“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愁有形狀嗎?賀鑄的呼吸裏,“若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秦少遊的空氣中,“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便作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也許這隻是一己風月,再看李後主。“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那種浩浩蕩蕩的家國之悲,你能抵擋麼?

吳文英在《唐多令》中寫道:“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縱芭蕉,不雨也颼颼。都道晚涼天氣好,有明月,怕登樓。”愁,是人有悲歡離合時,那一點淼淼秋色壓在心頭的悵惘。到了周傑倫的《菊花台》,便成了“愁莫渡江,秋心拆兩半”。

清石濤《千山紅樹圖》

憂愁如雲似霧地飄渺,雜著前世今生的煙水氣,纏繞於每一個相思的夢境。所以,昆曲《玉簪記》裏,書生潘必正折琴挑唱《懶畫眉》。“月明雲淡露華濃,欹枕愁聽四壁蛩。傷秋宋玉賦西風,落葉驚殘夢。”“落葉驚殘夢”,夢要多麼輕。百年之前,蘇東坡還有:“鏗然一葉,黯黯夢雲驚斷。”夢又要多麼柔。

幡然驚醒,方知千愁萬緒,“半緣修道半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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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古典詩詞中,“愁”顯然是一個無法繞過的字眼,思鄉離索的客愁,憂國憂民的深愁,斜陽斷柳的閑愁,懷友相思的離愁,感時傷逝的哀愁……詩人們以船載,以酒澆,以刀剪,以水流,恨不能將這愁情咬爛了,嚼碎了,再永久地放逐掉。可若沒了一次次湧上心頭的客愁,又哪有一縷縷新鮮的想念,一再提醒你家的方向?若沒了王朝更迭,江山興衰的家國之愁,又哪來一次次的沙場馳騁,捍衛尊嚴的堅守?若沒了傷時思人的春愁,又哪有一段段感人肺腑的佳話,至今仍在傳頌?若真沒了這愁情,又哪來這麼多流傳千古的美麗詩行?

§§真命氣象 世間稀奇事 獨坐大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