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克製的柔情(1 / 1)

一個女人,是否信任愛情,信任婚姻、信任人性,往往不會遲到從她的初戀開始,而是始於她的父親。父親是她生命成長中第一個認識的男人。他負責任嗎?他會有一種溫柔之愛嗎?父親是她對男人、對愛、對世界——很多最初信念的源頭。

我的父親很嚴厲。小時候,讓我背詩詞的人是他,教我學古文的人是他。後來我上了大學,讀的中文係,研究生讀了古典文學。無一不是父親之所長。父親會給我改論文。父親改論文,不隻是改文辭意味,他改得迂闊。他一路紅筆圈下去,到後來,標點符號也要改,字的間架結構也要重寫,哪個字倒插筆——也會給你牽出來,再寫一遍筆畫。父親六十歲生日,北京天寒地凍。那天中午,我出門買了一個大奶油蛋糕,對他說:“爸,我上課去了,晚上咱們過生日、吃蛋糕。”父親瞥了一眼:“嗨,都是些小孩吃的東西,不喜歡。”早就習慣了他的淡漠,我照例上班、回家。晚上,父親高高興興地,接了我親手做的賀卡,大家一塊兒把蛋糕切了,吃掉。這是故事的A麵。

二十年之後,父親過世。母親告訴我故事的B麵。“那天下午,你走了,家裏來了一個世交家的兒子。你爸一時慷慨,就說:‘濤濤,這是小丹姐姐給大伯伯買的蛋糕。我又不吃這些,你嚐嚐吧。’”

於是,孩子一忽兒就把蛋糕吃掉了一大邊。到了下午快四點,父親開始在屋裏轉圈兒,嘀咕著:“我犯錯了,蛋糕是丫頭給我買的。我吃不吃也不能給別人。老伴兒,快幫我想想,蛋糕盒子到底是什麼顏色的?蛋糕上好像有字,寫的是什麼?你能想起多少是多少,咱們倆往一塊兒碰,我一定得買一個讓孩子看不出來的蛋糕。”終於,在我下午放學前一刻鍾,父親呼哧帶喘地拎著蛋糕回來了,放在桌上。而我,毫無察覺。就這樣,大家過了一個挺好的生日。

這就是我父親,一個被他鍾愛的女兒誤讀的父親。從小到大,父親給我立了多少規矩,我記住的往往是他的嚴厲,卻忽略了他生命中那種克製的柔情。

《論語》說:“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記住父母的年紀,如果高堂猶在,當然值得高興。但同時,還應有“懼”——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可以去盡孝呢?

有女兒的父親很幸福。女兒貼心,女兒撒嬌,女兒依戀;可是在女兒的青春期、叛逆期,或者戀愛期……一定都曾經違背過父親的意願。所以,父親們請一定要等到女兒們長大,一定要等著我們。

懷念父親,就是懷念自己的根。

明 陳洪綬《牧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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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夏問孝,子曰:“色難。”

——《論語·為政》

子夏問他的老師孔子,什麼是孝?孔子說:“和顏悅色最難。”孔子不從行為細節去回答子夏,反倒以“和顏悅色”為根本解答,因為充滿感恩的真表情,才是子女對父母最溫暖的回報。父母和子女不隻是一種血緣關係,更是一種深刻的因緣和合。人生苦短,而生自父母。因“色難”覺悟,從孝心出發,我們方可領悟世間大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