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相思的權利(1 / 1)

我十來歲的時候,有那麼三四年,爸爸在安徽工作,我跟媽媽住在北京。媽媽的名字裏有一個“桂”字,生日正好比中秋晚一點。

一年中秋,一位叔叔從合肥坐火車來北京,“哐當哐當”,抱著好多東西來我們家,說都是爸爸送給我們過節的。叔叔一走,娘兒倆就開始一樣一樣地拆包裹:燒雞,點心,還有不同口味的月餅……最後,拿出一個高高的,裝洋酒的那種紙盒子。

我說:“爸爸給咱倆帶酒啊?”伸手一抱,又特別輕。

“要不,咱倆猜猜,盒子裏裝的啥?”

娘兒倆就開始搖,隻聽見裏麵嘩啦嘩啦、細細碎碎的聲音,像是存著一把沙。

猜不著,打開吧。一看,哇,滿滿的是一枝桂花!

原來爸爸爬到省委大院的桂樹上,給媽媽砍了一枝桂花。

我現在還能記得那枝桂花的樣子——沒有花泥,爸爸不知從哪兒弄了一包脫脂棉,飽飽地蘸了水,一層一層裹住,再用保鮮膜纏上,最後用一個大塑料袋包好,穩穩地立在盒子裏。

在那個花枝中間,放著一張小卡片,上麵是我熟悉的蠅頭小楷:

今夜鄜州月,閨中隻獨看。

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幹。

正是杜甫的《月夜》。

那天,媽媽捧著卡片,什麼話都沒有說,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梢有一顆淚珠,忽閃忽閃,很久,“吧嗒”一下掉在卡片上。

那個場景,那些細節,任時光過去多久,依然留在我的心裏——吳剛一樣,砍了一枝桂花的父親;嫦娥一般,寂寞清輝中相思的母親。

於是你驚覺,古人的每一字每一句,說出的都是千年之後你的此時此刻。“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總會有代代相傳的明月,總會有生生不息的情人,以相同的心境在重複著這些詩情。

有沒有“情人”的頭銜,並不重要。節慶的美好就是人心中有牽掛,於此時此刻,名正言順地放下所有的忙碌,理直氣壯地送出你的問候與相思。

清 石濤《山水橋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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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有沒有情人節?“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朱淑真《生查子》)正月十五上元燈會,算不算情人節?還有,“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秦觀《鵲橋仙》)七夕乞巧鵲橋之約,算不算情人節?

過去的時代,交通和通訊都不發達,人們會用盡各種辦法把這點牽掛、相思送出去,唯其艱難,才顯得特別莊嚴和隆重。而現在,節日越來越多,假日越來越多,交通和通訊都變得特別簡單。所有相思之苦瞬間都能解決的時候,你會發現相思減少了。這也是一件令人惆悵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