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1 / 3)

許多事情使我感到惱怒和困惑。

戰俘名單是雙方互相提供的。說詳細點兒,是敵我雙方各提出兩份名單:A名單--本方在戰爭中失蹤的人員,要求對方交還的;B名單--本方在戰爭中俘獲的人員,準備交還給對方的。然而,天哪,這A、B之間,差額之大,實在令人膽戰心寒。雙方交換了名單之後,拿回去這麼一核對,反映在下次見麵會上,竟然是一個個火冒三丈,暴跳如雷,乃至破口大罵,翻譯罷工……如果沒有中立國的官員們上前阻攔,很可能大打出手,演出一幕全武行的活劇。此時我才明白,選用我們這些身高一米八十左右的大個子來當交換戰俘的代表,楊清正副部長頗有先見之明。

今天上午,一開始就碰上了那個混蛋潘東山--戰俘名單上寫的潘東山誰知是真是假?根本不聽勸說,不停嘴地叫著去台灣,真該當場槍斃!……我沉不住氣,發了火,下班回來立刻挨了楊組長一頓批評。真是倒楣,為這麼個敗類挨批評,越想越冤得慌!

“王股長是正代表,他也拍了桌子呀,為啥單批我一個?”

“小周,這裏可不是文工團,你少犯自由主義!”楊組長瞪著眼。

“什麼主義也沒有!批人也得講個公道。”

“老王拍桌子也不對。現在是談你的問題咯,你是不是想跳過桌子去打那個潘東山?”

“是!可我並沒跳,也沒打……夠不著!”

“小鬼,你很坦白咯!”楊組長笑了一下,忽又板起麵孔說,“這裏是板門店,非軍事區,不是火線。在火線上,你要是發現誰個投敵叛變,當場就把他槍斃了,我還要給你記個三等功哩。可是這裏不行!當然咯,你是個好同誌,階級立場蠻堅定的,我了解你。以後,再不準拍桌子罵人!”

“我再也不拍桌子啦。桌子又不知道疼,反而把我的手拍疼了。”

“莫調皮啦!再調皮就把你退回文工團去。”

“謝謝!我巴不樂得回文工團去。有男有女,唱歌跳舞,多好玩……”

“啪!”我還沒說完,他先拍了桌子。

“哎喲,您也拍桌子呀。我剛說了,桌子不知道疼。把您的手拍疼了吧?”

“混蛋!”楊組長也罵人了。

白穎現在還是宣傳組副組長。我重返板門店的時候,見了麵,很親熱,就問:“您這位板門店的元老,怎麼還不升官當個正組長呢?”他笑嘻嘻地說:“這裏邊的奧妙你就不懂啦!知識分子出身的幹部,還是當副的好。也可以升官兒,從副職升副職--師裏的宣傳科副科長,下到團裏當政治處副主任,再提到軍裏當宣傳處副處長……明白了嗎?”我不明白。但已感覺到,這就是他走過的升官線路圖。

這天,他聽說我挨了罵,就主動到宿舍裏來進行安慰--跟我下盤象棋,故意讓我先吃一個車,然後再施展棋藝,將我逼和,以樹立他的威信。俗話說這是先露一手瞧瞧。

“小周,你還嫩點兒!”

我聽得出,他這是雙關語,話裏有話。很明顯,他並非為了下棋而來。又想到他淵博的見識,以及這兩年在每日內部“新聞發布會”上通過講笑話獲得的一大串光榮綽號:板門店元老,花絮大王,百科全書,白皮書,活字典……那好,我就洗耳恭聽教誨啦!

“對那個潘東山,其實你要多動動腦筋就不必發火。依我看,這家夥根本就不是誌願軍戰俘!很可能是台灣派到戰俘營裏去的國民黨特務……”

隻要白組長一開講,宿舍裏的同誌們都要圍過來聽,這毫不奇怪;奇怪的是我們組的另兩位代表老王和小徐,還有楊清正副組長也趕來聽講了,象是約好了似的。

“楊部長,”白穎跟楊組長打個招呼說,“我建議,今後要讓小周他們,也就是解釋代表們,每天抽出一段時間,到野戰醫院去,跟已經回來了的誌願軍戰俘座談,摸清敵方戰俘營裏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