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1 / 2)

“去台灣!去台灣!去台灣!”

這名戰俘被瑞士警察架著胳臂走進屋裏之後,就不停嘴地叫喊著“去台灣”。他穿著藍白條的粗布囚衣,坐在我們“解釋代表”對麵七米遠的木板椅子上,鼓著圓溜溜的眼睛,以一種不容勸說的頑固態度,聲音嘶啞地重複著這三個最刺耳的髒字。

我的氣血一下子湧上了腦袋,真是氣衝天靈蓋,大喝一聲:“住口!”

身邊的正代表老王強壓著火氣說,“潘東山!你瘋啦?台灣是什麼鬼地方!”

這個潘東山根本不聽勸,鼓著眼睛繼續叫著要去台灣。

我怒不可遏,騰地站起來,真想以跨越高欄的體育動作跳過桌子去,揪住他的領口,狠抽兩耳光,叫他清醒過來!幹脆往他腦袋上擂幾拳頭,把他打暈過去--我水性很好,在漩渦滾滾的嘉陵江裏救過人,當那個溺水者死抱住我不放的時候,就曾經揮拳把他打昏過去,然後才能把他救上岸。現在,要救這個混蛋潘東山,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動拳頭!

可是中立國監察委員會的警察立刻橫在了我與戰俘中間。我並沒有跳越麵前的長條桌,隻是一拳頭打在了桌麵上,震翻了茶杯,指著七米以外的潘東山大吼:“你這個軟骨頭,混蛋,叛徒!”

正代表老王比我大十來歲,是位宣傳股長,經驗多,沉得住氣,還不想放棄這個潘東山,大聲質問他:“你有沒有爹娘?有沒有兄弟姐妹?你心裏還有沒有親人?就不想想後果?”

“去台灣!去台灣!”

潘東山的嗓門也不小,真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啦。他不停嘴地叫喚,象是給自己壯膽,不聽我們勸說,又象是故意挑釁,招惹我們發火。

“台灣是蔣匪幫盤踞的地方,是人間地獄,你知道不知道?”我們另一位副代表小徐勸說著。但他聲調太纖細了,此時此刻等於白說。

“你還有沒有理智?有沒有骨氣!”老王氣憤地拍了桌子。

潘東山是頑固到底了,口中繼續念念有詞,“去台灣,去台灣……”

三分鍾解釋與勸說的時限到了。這名戰俘立刻被瑞士、瑞典警察架了出去--消失在他剛才被架進來的那扇南門口。許多鎂光燈在那門外閃亮。想必是外國記者們,也許還有台灣“中央日報”的記者,正圍著這個“自願要求去台灣的誌願軍戰俘”拍照。不久,他的嘴臉就將刊登在西方和台灣的若幹報紙上,成為詆毀中國人民誌願軍的一個材料。

緊接著,又一名戰俘被架了進來,穿著同樣的囚衣,坐在我們對麵那同一把木椅子上。

“張滿倉同誌!我們代表誌司和誌政,代表你的戰友們,也代表你的父母兄弟,歡迎你回國!”

老王的這幾句開場白,是我們解釋代表集體反複推敲出來,又經過楊清正副組長審查批準,在這裏“隨時靈活運用”的。譬如,對這個戰俘稱不稱同誌?這要看他進門之後的表情和表現。對剛才那個進門就叫嚷著去台灣的家夥,當然不能稱同誌啦,那樣就是犯了立場錯誤。而這個張滿倉則不同,他一進門就是老實巴交的模樣,望著我們三個身穿誌願軍將校呢軍服的解釋代表,立刻眼淚汪汪,這,八成是祈望回國的同誌了。至於老王所說的“誌司”、“誌政”,則是誌願軍司令部和政治部的簡稱,是我們部隊的術語,隻要你真的當過誌願軍,一聽就懂--難道還有假的嗎?這可不保險。剛才那個連聲叫嚷去台灣的潘東山,就可能是個假的。假的就聽不懂我們部隊的術語--隻要流露出一點兒聽不懂的表情,我們也就采取另外的態度和對策了。

“同誌……同誌!你們還拿我當同誌?組織上還相信我嗎?”張滿倉已經流下了眼淚,小聲問著。

“相信!隻要你相信組織,願意回國,組織上就相信你!”

“我是被炮彈震昏了,才被俘的……我沒有掛花(負傷),我也沒有投降,也相信我?”

“同誌,回來吧!我們相信你。”

“回來,我天天都想著回來啊……”張滿倉哭出了聲,從懷裏掏出一塊血染的紫褐色手帕來,高舉過頭,象一麵小紅旗兒,大聲宣布:“我要求回中國!”

他立刻被波蘭和捷克的警察架出了北麵的一扇門。那門外也有記者的鎂光燈在閃亮。

緊接著,一名女戰俘從南門又被架了進來,穿著同樣的囚衣,坐到那木椅子上。雖然她是寸平頭,我還是看得出這是個女人。我的心立刻緊縮了一下,看看老王麵前的戰俘名單,再看看女俘的麵容,可以肯定她不是李茶花了……

我們解釋代表三人一組,老王是正代表,我和小徐是副代表。每組每次值半天班--在這四個小時裏,要向大約一百名誌願軍戰俘講解政策,打消其顧慮,動員他親口說出回國這兩個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