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2 / 2)

他大概還是沒聽懂,瞪了我一眼,小聲說道:“周教員,你們文化人為啥總愛拐彎抹角、雲山霧罩哩!往後對別人說話,要小心點兒,改改這個毛病吧。”

我與這位指導員的關係不錯,同在一個連隊共事三年,後來他升任營教導員了,還曾關心過我的入黨問題,對我說過:“好好爭取吧。工農出身的同誌,參軍一年半載就能入黨。你們知識分子幹部,十年八年也入不了黨,這很不正常。文化教員也不能幹到老哇,不入黨,想提拔你當個副指導員都不行,唉……”

雖然未能入黨,但是聽了他這句比較公道的話,我心裏也就暖乎乎的了。因此在調回軍部宣傳處工作的時候,我還特意到營裏看了他一趟。他還是那句誠心話:“抓緊解決組織問題!象你這樣的知識分子幹部,隻要入了黨,放下來就能當個宣傳股長。好好幹吧!”

可是,一九五七年,對於我這個尚未改造好的小知識分子來說,竟然是個陰錯陽差的年頭兒。何倩並沒有真的嫁給楊清正!我帶著手槍連夜登上了去北京的特別快車……事後回想,簡直是福星高照,妙不可言--錯中錯,我竟然莫名其妙地錯過了參加軍部“知識分子鳴放會”的機會,成了一條“愛情至上”的小魚。

在醫學院的宿舍樓裏我很快就找到了何倩。

剛走進學院的大門,便感到一種十分緊張的氣氛。院牆上,教學樓、辦公樓和宿舍樓的裏裏外外都貼滿了大標語和大字報。我顧不上細看,隻有那些最顯眼的大字不斷打進眼來。什麼“反擊右派猖狂進攻”呀,“反革命”呀,“反黨”呀,“反蘇”呀,“三反分子”呀,“反動言論”呀……似乎正在搞什麼運動。後來才知道是反右派。大專院校開展得早,部隊搞得晚一些。當時並不在意,我心裏隻想著要立刻見到我的何倩。

一提何倩,好象誰都認識她。幫忙的幫忙,領路的領路,許多男女同學主動地幫我四出尋找……後來才知道,原來她是畢業班的學生黨支部書記,學院團委副書記,青聯副主席,學聯副主席兼文藝部部長,白衣戰士歌劇團副團長,未經命名卻是師生們公認的校花兼“最可愛的人”,還有新近擔任的“整風反右領導小組”成員。簡直是個大大的風雲人物。

也是後來才知道,在“反右”運動的高潮中,醫學院的大門已經很難出入了,特別是禁止找人和會客。至於我哩,一來不了解情勢的嚴重性,二來心裏著急,更重要的是身穿軍服,腰挎手槍,領章、肩章、帽徽俱全,堂堂一位青年軍官,必定是公務在身,而且指名要找何倩,所以沒有介紹信也任我通行了。

很快就在一間女生宿舍裏找到了何倩。三個人同時嚇了一大跳!此話怎講?

何倩猛然看見了我,驚喜交集,一時作不得聲。她正在屋裏同一位女大學生談話,這個比何倩小幾歲的女學生兩眼哭成了桃,突然看見一個帶槍的軍人闖進宿舍,以為我是來逮捕她的,嚇得直躲,“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給我領路的兩個學生立刻指著她向我解釋:“她是反黨的急先鋒,右派分子,別理她!”這句話把我也搞懵了,不明白這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子是什麼“急先鋒”。

還是何倩鎮定了一下情緒,對我說:“周同誌,跟我來,到辦公室去談吧。”

我開始理解了這裏的緊張情勢,便一言不發,嚴肅地跟著何倩往外走……誰也不說話,但我看得出她的眼圈紅了,身子微微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