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無意中說了這麼一句。但她那吃驚的笑聲,反而促使我打定了主意……那一定是很有趣兒的!馬克吐溫的小說《伊甸樂園》的許多插圖忽然閃現在眼前。這是上海三十年代翻譯出版的小冊子,每頁文字都附有一幅白描的插圖,從廖京生大哥哥那兒借來的。當時,在南開中學校園裏,何倩和李茶花看到這本書,每幅插圖裏都有亞當和夏娃一絲不掛的裸體畫兒,她倆就羞紅了臉,又喜歡看,又說這是髒書。廖京生就正兒八經地告訴我們:“書是世界名著,插圖也是世界名畫,為啥子說是髒書哩!”
李茶花說:“畫光屁股,外國人不嫌髒,中國人嫌髒!”
京生大哥是我們排練《雷雨》的導演,很正派的人,生氣地說:“別籠統地說中國人嫌髒!中國人的封建思想很重,中國人裏頭有很多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周樸園就是一個。”他又說,“這本書是魯迅先生支持翻譯出版的,他還特意寫過文章,誇這些插圖畫得好,是人體美,文圖並茂,應該廣泛介紹給中國讀者。”
經他這麼一說,我們《雷雨》劇組的男女同學便獲得了“理論”依據,都從心眼裏說這本書寫得好,畫得也好。誰也不願意去當那種“封建主義的偽君子”了。
何倩是看過這本《伊甸樂園》的。所以,八年前她才大著膽子摸我的喉結,說“亞當偷吃了伊甸樂園的桃子,桃核卡在了嗓子裏……”那麼,今天的“亞當”和“夏娃”為什麼不敢盡情相愛呢?由於相愛而觸犯了什麼“天條”,即使永世不能升進天堂,又有什麼可惜哩!
這次洗澡,整整洗了一個鍾頭。為啥要洗這麼久?那可是我倆的自由,任何人也無權審問的絕對秘密。在我的心目中永遠印下了最美好的記憶。我的何倩真是一條活潑的小魚呀,真正的美人魚!
多少年以後,當然是在沒有外人的場合啦,隻要我說一句“澡盆裏的魚”,她都會不依不饒,笑得彎腰岔氣兒,揮舞著拳頭“打”進我的懷裏來,不在我胸上擂一通鼓是決不罷休的。
自作主張的新婚之夜,在惴惴不安的睡夢中迅速地滑過去了。晨曦穿過窗簾的縫隙過早地驚醒了新娘。兩行豆大的淚珠兒順著耳鬢滴濕了枕巾……“重逢就意味著分手,分手又盼望著重逢。”難道這就是上帝給我們小夫妻的命運所下的注腳麼?
北京前門火車站的月台上是不時興擁抱接吻的。我也不忍心再使勁兒捏她的小爪子……眼淚盡可往肚裏流。該說的話永遠說不完。李茶花的下落仍然是一個謎。而何倩與我,完全跌回到嚴峻的現實之中,即將分頭去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支付無法思議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