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2 / 2)

我的良心被楊清正一槍打死了。

所以,憑良心要做的事情我一件也沒做。我沒有給何倩寫信,也沒有向組織上坦白承認何倩已經是我事實上的妻子。我沒有再次跳上特別快車去安慰掏廁所的白雪公主,也沒有帶著手槍找楊清正算帳。我不認為自己在何倩的噩運麵前無所作為是什麼膽小、卑鄙,反而理解了廖渝生對李茶花的無所作為……一句話,我徹底冷靜下來了。

此後的生活是很複雜的,過份的複雜又變成了過份的簡單。好比太陽光,五光七色,赤橙黃綠青藍紫,混在一起也就變成了白色。

此後的生活變成了跳躍式的。有些時期,喜怒哀樂驚憂思,聚合在一起,豐富多彩,百感交集,熱鬧得透不過氣來;有些時期,平心而論,又非常單調而乏味,以致在記憶中留下了大段大段的空白,斷裂帶,毫無意義的吃喝拉撒睡,連我自己也永遠想不清楚幹了些個什麼……

一九五八年夏天,部隊的“反右”鬥爭取得了勝利以後,不知道又出了點兒什麼毛病--說實話,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又開展了一次“補課”的運動。也許是楊清正餘怒未消,也許是有些同誌對我始終看不慣,湊了些平時的“言論”材料,便把我“補”進去了。名稱很別致,曰“思想反動”。

我不知道,但我憑著冷靜的想象力,判斷出了一丁點兒情況:軍政委或者軍政治部主任,象剛上演過不久的《十五貫》裏的況鍾那樣,提起筆來,感到了有千鈞重……周仲明啊周仲明,你自幼參軍,多次立功,經過了戰鬥和艱苦環境之考驗,喂呀呀,我這一筆落下,你便是妻離子散、永世不得翻身了啊!罷罷罷,得饒人處且饒人。念在你年僅二十七歲,這右派帽子就緩戴了吧!……於是乎,有人便在我可愛的檔案裏寫下了三句符咒:“思想複雜,複員處理,控製使用。”又經過了若幹拖泥帶水的報批手續,是年歲末,鄙人領得四百元人民幣的“安家費”,便解甲歸田了。

我並沒有回重慶。朋友,您知道“家庭出身不好”的實際涵義嗎?別的就不必多說了,目前的一條要領,就是離開這個“家庭出身”越遠越好!組織處的朋友最後幫了我一把,允許我複員回到祖籍北京市。

因為我的何倩還在北京掃地掏廁所倒痰盂呐,我身強力壯,當然可以幫她幹幾年!

年輕人最容易走火入魔。由於猛然想到了幫助何倩掏廁所,我死去的良心又複活了,嘭嘭嘭地跳動起來。我必須很快見到她!假如,假如去年播種的愛情開了花,結了果,我又怎能推卸作父親的責任哩?

特別快車嘁嚓哢嚓的軋得鐵軌脆響。過了長江天塹,又過滾滾黃河……在列車上迎來了一九五九年元旦。餐車上別開生麵地供應了一頓兒餃子。屈指一算--當然不是數餃子嘍,那又數啥子呢?唔,鄙人在可愛的部隊居然平平安安地度過了十個年頭!

我進入了二十八歲。據說國務院有規定,三十周歲以內的複員軍人仍可報考大學。哈,隻要分數麵前人人平等,別看斷線十年,我周仲明考大學依然十拿十穩!沒錯兒,仍然要感謝我的母校重慶南開中學。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