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2 / 3)

“它的價值何在呢?原來,一顆麥粒,胚芽部份隻占其總重量的十分之一,胚乳部份卻占十分之九!為了保險起見,我隻切去大半截胚乳,就算是麥粒的一半吧--這一半麥粒照樣是糧食呀!照樣可以磨成麵粉,而不必把它播(扔)到田裏去。明哥,半顆麥粒兒微不足道;可是,一畝地的麥種是三十斤,節省一半就是十五斤呀!且不說全國、全省,光我們這個農場,一年播種三百多萬畝小麥,就能節省種籽四千五百萬斤啊!”

茶花越說越高興,把這頓有酒、有魚、有鵝蛋的豐盛午餐變成了工作午餐和科技新聞報告會。我真的聽得入了迷!對我這個農機技術員來說,她所講的這些事情並不陌生,完全聽得懂。實際情況也是如此,就拿小麥田的播種量來說吧,為了推廣密植,北京郊區的麥田,一畝地最大的下種量曾經達到過四十斤!不必節約十分之九,就按她那保險的做法,節省一半麥種,一年也是好幾千萬斤糧食嘛!

她也喝了兩杯酒,臉色紅撲撲的,把我拉到白漆案子跟前,指著那些小刀、剪子、鑷子說:“我的發明隻不過是個沒人支持的發明而已。別人搖頭的主要原因,你一眼也能看出來,切麥粒的工作實在是太難、太慢了!用鑷子夾著,用小刀切,我的最高紀錄是一小時切兩千粒--還不足二市兩……就算它的經濟價值是節約一兩麥種,那也是非常不合算的。”

我也喝了酒,嘴邊的哨兵就溜了,開口便說:“這必須依靠機械化!”

“我也想過。可是誰為我研製這種切麥粒的機器呢?明哥,我的機電知識有限,不過,我想,要設計這種機器一定很難:要把圓溜溜的麥粒兒一個一個的夾住,攔腰切斷,又要高速作業……光這兩個技術動作,就需要多麼精密的機械手和電子眼呀!我不知道咱們國家的科技水平是否達到了這個高度?姑且不說有關領導是否批準搞這個設計和研製。”

“是……是很難。”

“困難歸困難。明哥,我並沒有灰心,也沒有停止試驗和實驗。從前年開始,我又擴大了實驗範圍,就是用同樣的原理切玉米種籽和大豆種籽。剛才你在我房後看到的玉米、大豆、小麥,都是斷粒播種的--我給這項試驗課題起了個總名稱,叫做:穀物斷粒播種。……最初,我叫它:殘粒播種。不好聽,有點象我本人的名字。我反複想,人殘誌不殘嘛!這裏邊有辯證法。麥粒也一樣,那些殘粒,是收割當中被康拜因的齒輪軋碎的,是被動的;我今天的課題,把麥粒切斷,則是主動的,有目標的。所以隻能叫做斷粒播種!”

如果換個別人,也許無法聽懂她這段話裏的辯證法吧?殘粒是被動的;斷粒是主動的。身殘誌殘是被動的;身殘誌不殘,則是主動的呀!從這短短的幾句話裏,我似乎看到了小妹妹李茶花從被動走上主動的一段人生道路。

我的臉上大概流露出欣慰和欽佩的表情。茶花一定察覺了此種表情--這就是理解,人與人之間的理解就是幸福和支持!她笑了,甜甜的笑了。

“我沒有灰心,正在繼續試驗。沒條件做的事情,譬如研製斷粒機,就往後推;能做的事情就往前邊提--我正在摸索這些切掉了胚乳的小麥種、玉米種、大豆種籽播種之後,加強苗期管理的最佳方案。我在積累實驗資料。我在撰寫試驗報告。我想,不論等待十年、二十年、還是三十年,領導上一旦采納了我的發明,研製了高速切斷麥粒的機器,那麼,我這裏提前準備好了的實驗資料,加強苗期管理的經驗,一定是很有用的!無須他人重新實驗許多年,立刻就能推廣使用!”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明哥,這就是我的又一村呀!”

我很想拍著胸脯說:茶花,分手二十多年,老天有眼,讓我在這兒碰上了你,那就跟我回北京去吧!無論如何,北京的條件總比北大荒農場好一些。而且,我正是一名農機技術員,這斷粒播種的課題極有研究價值,我願建議北京的研究所正式開展此項研究,國家應該撥給科研經費,應該投入高級科研人員,我也自願報名,咱們共同攻關吧!我的小妹妹,跟我回去吧!……

她似乎聽見了我的心聲。望著我的眼睛微微搖頭。我也似乎聽見了她的心音:明哥,我已經很感謝你了。你與何倩找了我二十多年,還給你們的小女兒起名茶花!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想念我,就是老天爺給予我的最大安慰了。你想帶我回北京去,這是多麼善良的願望嗬,可惜你辦不到。辦不到的事情就不要說出口吧,免得彼此傷心。你的美意我全都心領了,而且沒齒難忘。還是感謝眼前的上帝吧,他給了你我半天談心的時間,還給了咱們一條魚、一瓶酒。特別是給我家裏派來了一個男子漢大丈夫,給了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當女主人的權利和享受!謝謝啦,我很知足,並不奢望去北京!……

我終於按捺不住,問了一句過於實在的話:“那個楊清正,在農場是幹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