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隨輕塵、桑庭軒、朗月與寶劍在曜州南部的渡口為謝竹筠和墨玉送行。隻見謝竹筠依舊一襲藕白素袍,腰間是他隨身攜帶的竹笛,原本俊雅的外貌變成了一張平凡無奇的蠟黃臉蛋。隻是他俊雅出塵的淡淡清韻豈又是一張普通臉麵便能遮蓋的,看得朗月搖頭直歎氣,連連抱怨易容失敗。
再看墨玉,她一身青色樸素女子薄衫紗裙,身上半點珠翠也無,腰間玉帶束起了纖細柳腰,長發一半挽起一半垂下,發中原本的鸞鳥鳳鳴釵也被黑綢一般的發絲層層遮掩,想來是她不想讓那釵曝露了自己身份,卻又不舍得離身而把它深深埋於發間。
許是昨晚翡翠聽從了朗月建議,今日這身剪裁過的衣裙特別貼合墨玉的身形,窄肩寬袖,娉婷玉立,清泠如蓮。她盈盈走來,暖風拂起了輕紗衣袖,一股似幻似真的煙雨朦朧之色柔柔透出,看得人不覺兩眼發直。
朗月勉強合上了下巴,臉上挫敗神色更加明顯:“我不敢去見師父了,這兩個人怎麼易容以後還是這副德行。。。”她抬眼望向墨玉,話鋒一轉,展顏笑道:“不過身材方麵起碼還沒給師父丟臉,墨玉,你真像個女人!”
墨玉眼角一陣抽搐,轉了臉不再說話。她摸了摸手中的包袱,銀蠶甲的平實觸感透過層層衣物傳入了手心,她不由默念道:快些到了目的地好換回男子裝束,不然胸前未有任何纏裹,這副模樣隨時都會穿幫。
兩人登上了早已準備下的小舟,與岸上眾人一一揮手道別。墨玉隻覺得兩道熱切目光射在身上,低歎一聲,心中雖是不願卻仍然扭頭望向那灼熱來源。隨輕塵見她突然轉身先是一愣,隨即不由彎唇一笑,眼中似有擔心不舍。
墨玉輕點了一下頭,報以淡淡一笑。
風向正好,謝竹筠一撐船篙,小舟便順了夷江往下漂去。渡口邊的人物景致越來越小,最終變成了一個個小黑點消失在茫茫的晨霧中。
謝竹筠見那風速穩定,便收起了船篙來到船頭與墨玉並肩坐下。正是旭日東升時,水天交接處一輪紅日徐徐升起,天地萬物都被染成了一片緋紅。小船破浪而過掀起陣陣白色浪花,兩旁白雲繞頂的高山叢林迅速向後退去,視野變得越來越寬闊。幹淨清爽的江風陣陣,岸旁的蘆葦叢紛紛含笑點頭,江麵上波光粼粼,偶有魚鷹掠水而過,此情此景怎能不令人暢懷感慨!
“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隻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墨玉笑吟,愈發沉浸在周圍的美景之中。
謝竹筠搖頭淺笑:“山中的確沒有華軒高馬,沒有鍾鳴鼎食,歸隱林泉隻有那輕淡飄渺的白雲長日相伴。隻是如此飄逸雅致的生活並不是每個人都希冀的,且即使心向往之卻也未必能至。在有限的環境中認清自我,放正態度,才是大智。”
“哦?那倒是要請教‘佛公子’高見了。”墨玉黛眉一挑,狡黠地拱手笑問。
謝竹筠赧然一笑:“曾經聽說過一首闡詩,頗為印象深刻。
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鬆下養函經。
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瓶。
所謂乾道變化,各正其命。萬物都有自己的‘命’,也是這個世界的一個序,就好比雲在天上浮遊,水被盛在瓶中一般。人作為萬物之一也逃脫不出自然界的規律,我們同樣被一些外在條件限製著自由。”
“如此說來豈不是很消極?我們無法衝破這個既定條件,便隻能認命而為?”墨玉露出疑惑神色,忍不住側頭問道。
“非也。若是換一個角度去想,所謂萬法唯心,萬象歸一,雲的瀟灑自在與水的溫柔恬靜本是相通。若在天上,便做那瀟灑之人,心似浮雲;若在瓶中,便做那安然之人,心似靜水。”
墨玉低頭思考了一陣,終是緩緩抬起了頭,滿眼難掩的歡暢笑意。“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竹筠啊竹筠,你為何不去做和尚呢。。。”
謝竹筠輕輕一笑,暖意如春風般拂來:“我俗心仍在,入了佛門隻會褻瀆佛祖,還是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