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深邃無垠，一輪弦月遙掛，清涼的銀輝灑遍了大地。
墨玉正襟跪坐在亭榭中的絲毯上，纖纖素手輕搖慢揉，指下的絲弦規律地震動，發出令人沉醉向往的天籟之音來。琴幾邊的鶴形小鼎中暈出一股嫋嫋的清淡香氣，純粹雅逸，聞之不禁神清氣爽。寬大的下襟衣擺整齊地散在她的身後，遠遠看來整個人就像一朵絢爛綻放的青蓮，在霧色般的青煙中朦朦朧朧，卻風姿綽然地令人移不開眼。
隨輕塵靜坐一旁，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眼前的女子，任由皎潔的月輝透過紗簾慢慢撫上她身。小指一勾，琴音散去，餘韻漫出，她緩緩抬臉，目光如夜色一般冷清。隨輕塵與她視線相交，神情中露出片刻的恍惚，皺了皺眉頭仰麵飲下一杯烈酒。
“這樣安靜的夜，倒是讓我想起了望仙節那日的泛舟紫薇。那時的我們飲酒作詩，高歌談笑，多麼逍遙愜意。”他忽略自己言語中的懷念憧憬，向墨玉遞過手中酒盞笑道，“月下獨酌，何等傷懷。要不要也來一杯？”
墨玉斜斜瞥了一眼亭榭下的酒壇，不免黛眉微蹙：“縱飲傷身，不要再喝了。”
“哈哈哈。。。要醉倒我隨輕塵，哪裏是那麼簡單的事！”他毫不理會她的出聲勸誡，執起桌上的銅錯綠鬆壺便往喉中灌去。墨玉輕歎一口氣，轉過頭望向異常靜謐的靛藍夜空，隻見稀疏的星光映襯著清湛明亮的皎月，深濛中透著一股安靜的暖意，一如那個溫和淡然的素袍男子清風拂澗般的淺淺笑容。思緒如潮湧來，刹那間她恍了神，滿心的思緒沉浸在無盡的念想之中。
肩上突然一沉，她回頭看去，卻見隨輕塵的湛亮眼神中帶著些許犀利：“你在想他？”
墨玉正不知如何開口時隨輕塵已然抽回了手，眉眼低垂，麵上的神色透出重重的無奈和淒涼：“你知道麼，竹筠在走之前對我說，希望我能好好照顧你。”
“我確信他並不希望你是這樣來照顧我的。”她信手拈起落在軟墊旁的落花，放在手心把玩著，擊玉般的聲音泠泠地帶著些諷刺的意味。
隨輕塵泛出苦笑，澀澀的寞落染上本就黯然的雙瞳：“我無意與竹筠爭什麼，輸給他我心服口服。你們倆人，一邊是我生死與共的好兄弟，一邊是令我心動情牽的女子，我心甘情願退出。。。或者說，我根本沒有任何機會贏的機會。”他看了她一眼，自嘲一笑。
“原本以為你們會是琴瑟和諧，執手偕老的一對，若是那般情形，我心中雖苦卻絕無怨言，起碼你們倆人都幸福。隻是如今竹筠離開了，我不想再顧及其他，隻想簡簡單單地跟從著我的心走。我知道你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躲起來，以此尋找心靈上的解脫，隻是我無論如何也不能看著你就此懵懂恍惚地離開，你這般執拗的脾氣，既舍不了還雁，又放不下竹筠，身上包袱隻會越背越重，你叫我如何放心！”
“你胡說些什麼，我並不是這般懦弱不敢麵對現實的人。”墨玉搖頭躲開他探究關切的視線，心中卻五味陳雜、煩亂異常。
一雙大手再次握住她的雙肩，不理會她不情願的掙紮而強硬地把墨玉扳向他：“是不是你自己最清楚。這一個月來的生活不好麼？留在我的身邊不可以麼？難道你對我一丁點的感情也沒有？你既然與竹筠之間已再不可能，為什麼不願意考慮接受我？”
墨玉停下了動作安靜地注視著他，胸口湧上難言的哀傷，麵對著輕塵晦澀的神情她如鯁在喉，卻又明白有些話再如何不忍也一定要說，有些事情若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她泛著晶瑩的眸子一眨不眨，看著他緩緩道：“任何事情並不是隻有正反兩麵。我沒有和竹筠在一起，並不說明我就會接受你。感情不是那麼簡單，去了一個就會有位置給下一個的。你和我，從第一次見麵起就已注定無緣，你又何必強求。”
她的話就像是劇毒，一路燃燒蔓延，噬心斷腸，令他絕望地想要瘋狂呐喊出聲。他受不了她這般盈盈如水的眸光，受不了她神色中對他的歉疚，受不了她心中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眷顧。他的深情她無法理解，不能接受，不願領會，而他卻降下身份，放棄尊嚴，丟掉驕傲，隻因她不經意時的淺笑點點，而他則在她眉梢中透出的絕代風華中擱淺。
第一次在司徒府的相遇，花嫁時的觀禮，棋州未名湖畔的擦身而過，沚江邊的第二次邂逅，辯婿會的同行，靈石島的患難。。。一幕幕在眼前劃過，原來在她看來，這些都不是緣份。。。
手上一緊，纖瘦的女子被扯入懷。紅色熾氣從周身散開，被雙臂牢牢圈住的墨玉漸漸停止了掙紮，無力地棲在他的胸口。隨輕塵痛苦地把臉埋入她帶著杜若清香的發中，咬緊牙關生生止住了眼角的濕熱酸楚的滑落：“我對你的心，和他們一樣，可為什麼你眼中從來沒有我。。。”
——看你受傷的時候，我多想在你身旁擋下刀光劍影；看你為還雁竹筠思哭的時候，我多想代你承受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我想保護你，以一個男人保護女人的姿態在你的身邊遮風擋雨，同你一起把失落的心找回，讓你不再彷徨迷惘。可是終究，我成不了你心中的那個人。
——但是至少，你還在我身邊。
==================================
那晚之後兩人便如同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般，隨輕塵依舊每日來探望，墨玉依舊是一副淡淡的表情。隻是彼此心裏都清楚，有些事情發生過了便無可挽回，有些話說出去後便覆水難收。終究，兩人之間有什麼不一樣了。
一日的午後，陽光明媚，墨玉懶懶地躺在窗前的軟榻上研讀手中書籍。雕花鬆木窗大開，她便沐浴在金黃色的耀眼光芒之中，隨性而自然。這時候叩門聲響起，房門輕輕被打開，葵藿恭恭敬敬地走了進來傳話，說是城北的具子戲戲班今晚最後登台，隨輕塵怕她煩悶，特意想要帶她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