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清晨她在清雅的薰香中醒來,迷蒙的目光流連駐足於窗前的那個雋秀男子。今天是個好天,屋外的花香宜人,鳥兒的啼鳴婉轉,伴著紗窗在風中輕輕搖擺的吱吱聲編織出一股和諧靜謐的醉人氛圍。
竹筠斜側著身子坐在桌邊,一手捧著書,一手握著熱氣騰升的茶盞,正靜靜地閱讀醫典。外麵的日光充足,從半啟的窗欞鑽了進來,透過空氣中流光飛舞的塵埃照拂在了書上,又淡淡地映上他的臉龐,雕琢的五官似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在朦朧的氤氳水汽中越發顯得柔和淡雅。
倘若還雁未曾離去,他們的生活會否像現在一般平靜愜意?
曾經以為一生的愛戀都在那個飄雪的清晨驀然停滯,心中的晴朗天空刹那間變得晦澀陰霾,所有生機崩分離析,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漂泊了八年,流浪了八年,遺失了八年,而她終於找到了心的方向,真真正正地找尋到了南冥的所在。
逝者已矣,還雁無疑恒久地駐紮在了心底的最深處。而墨玉卻清楚地知道眼前的這個男子才是要相伴一生、亦是自己已然交付一切的人。兩年的時光如梭,婚前婚後的點點滴滴、朝夕相處,他已經不知不覺地在自己心上鐫刻下了深深的印記。再不是孤枕難眠,再也不會醒來淚濕衣衫,隻因她在他的懷裏汲取著無邊的暖意,找到了永恒的安定。
記得青峰山的第一個夜晚,他的胸膛溫暖廣闊,無私的包容著她的所有,而她在他的懷抱中舒展了眉頭,在他的引導和索取之下毫無保留地打開了自己。第二日清晨醒來,怔怔地凝望著菱花鏡中的女子,眉目如畫,淺笑婉約,卻有什麼不同了,隻因,她成了他的妻。
就這樣一點一點,一天一天,她對他的眷戀似漣漪般漾在心頭,這種感情愈來愈濃,沉寂了許久的心湖從此不再平靜。她沒有辦法給他最完整的感情,卻會傾盡所有讓他成為最幸福的人,相濡以沫,相泃以濕,正如那日紫藤架下的依依情愫,難以控製的情深繾綣,情動心馳。
他說:“玉兒,你可願嫁與我,一生一世,由我來愛護你。”
她的鼻中泛酸,再也沒有一刻更加真摯:“好。”
墨玉披上衣物,悄然起身走到他的身旁。竹筠聽到了腳步聲而放下醫書抬起頭來,眸中是綿綿的柔情。他拉過墨玉的柔荑,而她卻順勢旋身坐在了他的膝上,懶洋洋地偎進了他的懷中,柔順的就像一隻尋找溫暖懷抱的小貓。
竹筠有些驚訝地看著她,隻因印象中墨玉並不太主動親近人,成親一載,夫妻之間親昵的舉動也隻有在動情時方可得見,而她這般的反常卻讓他莫名地感動欣喜,不由得將手圈緊,低下頭去輕輕地吻上了她的發際。
墨玉在他懷中動了動,他卻壞壞地把她摟得更緊,點點啄上她細致的耳廓,好笑地看著原本白皙的耳根慢慢變紅。這個玉兒嗬。。。以前都不知道墨玉女孩子氣起來這麼羞澀,今日難得主動一回最後卻還是這個樣子,想著想著不覺輕笑出聲,卻被她一個轉身捂住了嘴巴。
“不許笑!再笑我可惱了。”墨玉瞧著他彎彎的眉眼不由得心中一動,本來還想裝著生氣唬他,這麼一來裝都裝不下去,竟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雙手環過他的腰間,她把下頜抵上他的肩頭,深深吸了一口那股熟悉好聞的清淡草藥味,胸口生出一片寧靜的海洋。眸光劃過窗外的天空,她語帶歉疚:“快要巳時了。。。因為我的貪睡耽誤你出診。。。”
大手撫上如綢長發,竹筠看著她剛睡醒的慵懶模樣不知不覺從心底泛出一股溫馨甜蜜,淺笑著搖頭安慰道:“不差多少時間,待會兒使了輕功趕過去也是一樣。”
她點點頭,有些不舍地起身,從屏風後的架上取來昨晚準備好的外套為他披上。竹筠隻覺得渾身一暖,這才發現這件衣服已經被仔細縫上了一層內膽,長衫依舊輕薄,可穿上身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了。衣上傳來淡淡的薰香味,那是木藿的專屬味道。木藿理氣驅毒、解表安神,墨玉定是怕他日日出診染上流疾,故而衣裳染藥,增加一層抵禦力。
纖手在他胸口徘徊,她麵上的神情溫柔專注,認真地為竹筠翻好衣領、係好配扣。“我的女紅很差,以前都是府中的姐妹們相幫,隻是如今已為□□,自然不能如此偷懶。之前火候未到也不敢為你做衣物,這次可是厚著臉皮縫製的,你可不要嫌棄了。”
竹筠怔怔地凝望著她紅暈微顯的臉頰,心潮一陣起伏,突然抓住了仍在身上不停遊走的柔荑,猛地把她扯進懷中。墨玉被他垂肩的發撓得鼻中癢癢的,連忙笑著掙了出來道:“快去罷,別太晚回來了。”
大手撫上玉顏,他頷首應道:“早膳在灶上,熱一熱便可。晚上我若回來得晚便不要等我,自己先睡。你這幾日精神不太好,恰巧今日又不去琴肆,便在家好好休息罷,不要出去了,嗯?”
“我那位玉樹臨風的夫君什麼時候變成小老頭了?知道了,知道了,還不快出發?”她微嗔著把竹筠推出了門,明媚的笑意從眸中流露,回風流雪,清麗無雙,看得他一陣失神。脈脈的眼神中滲滿無盡愛戀,他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才放開,淺笑著轉身走出了箬竹軒,足下一點,眨眼間便沒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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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謝竹筠到達小鎮的時候已過了晌午,鎮上的大夫聽說是箬竹公子便都紛紛舒了口氣,急急地把他拉到藥堂研究病情。這些病人皆有上吐下瀉的症狀,且從接觸病源到病發一般時長三天,症狀來勢猛烈,伴有高燒囈語,若不及時求醫便會在幾日內氣竭而亡。
竹筠半刻也沒有耽擱,立即入了內室換下了一身衣物,穿上藥堂專門準備的布衣布鞋,並以巾帕覆麵後來到了診室。他以手按壓著患者的胸肺,輕緩嫻熟,仔細感覺著掌下氣息的流動,眉頭漸漸地糾結了起來。麵前的這個少婦頂多也不過十七八歲,疫疾入肺,治愈不易,隻能盡力而為了。他抬頭看了眼等在旁邊的男子,麵色焦急,神魂不定,心中不由一陣歎息。
——若我是他,看著墨玉病入膏肓卻無能為力,那該是怎樣一種絕望與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