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阜城到臨清(1 / 2)

我所帶的兵勇,死傷逃亡的太多。當初招募這些人的時候,原是費了大心血的,來到營中以後,我自己反成為戴罪之身,我所帶的兵勇自然也不被人看重。侍衛恭鈺每次見到我手下的兵勇,總是橫加挑剔,甚至有不經報告直接處死的——其實這中間有很多兵勇是罪不當死的。

恭鈺是琦齡的兒子,也就是琦相的侄子。琦齡在甘肅做州縣官的時候,簡直是視公倉如自家的錢櫃,虧空累累,涉及的貪汙弊案數都數不清。恭鈺流蕩京城,被本族的鬆侯過繼為嗣,得以襲為旗員,後來,太平賊興起,恭鈺才投奔軍中效力。恭鈺最初跟隨紀尚書,後來跟隨達洪阿,現在歸入勝帥營中,其實,他也不過是借帶兵為名,吃空餉撈好處罷了。他手下的兵勇往到村子裏,燒殺擄掠,比之盜賊有過之而無不及。恭鈺把守臨清河的時候,凡是客商從那裏經過,一律指為敵軍奸細,將貨物行李一概扣留,然後統統放進自己的腰包。因為這家夥對誰都不放過,所以兵勇們背地裏稱他為“公道大王”。後來,恭鈺和他手下的兵勇爭奪一個妓女,兵勇在他探地道去會妓女時將他殺死,而勝帥居然以陣亡的名義上報並為之請功,實在是荒誕之極!

豐縣和金鄉來了大股的賊軍,號稱三十萬,所過城鎮全部陷落,山東一帶人心惶惶。如果兩股賊軍會師一處,恐怕形勢就更危險,朝廷命令勝帥帶兵迎剿,而把盤踞在阜城的賊軍交給僧郡王對付。朝廷先派綏遠將軍善祿帶領四千馬步兵前往,勝帥和德貝子分兵跟進。賊軍於三月初二到達臨清,善祿的大軍繞道躲過一劫。初五日,賊軍攻打臨清州城南門,任職臨清州知州的人是我的族兄寄琴,眼看城池就要陷落了,他在敵軍兵臨城下後投井自盡。崇恩帶兵在城內協防,聽到警報帶兵由北門趕過去,總算保住了南門,並救下了寄琴。善祿營中一位姓張的委員和一位姓魯的委員,都陣亡了;張委員是安徽舉人,魯委員是一個未入流的胥吏,他們投到軍中本來是想博得一星半點功名,現在卻死於亂軍之中。

我本是勝帥保舉的委員,隻得隨勝帥前往。文案處和營務處的委員,還有帶兵的將領,地方官照顧得還算殷勤。我是被撤職的戴罪之身,當然不敢存這種奢望,每每尋得一個住處,總是很快就被人奪走,直到找到距離大營三裏多的一個小村子,才算安頓下來。住下來後,我立即派衛士陳占魁、袁占春二人用繩子爬進城去問候寄琴兄,並打算派兵協防。我聽說寄琴已經在官署中為我準備了住處,我卻不能前去,唉!

我軍連日出兵,賊軍蟄伏不出,有時也接上仗,但也沒有能取得勝利。十二日,官兵分四路進攻,總算攻破州城北麵的賊軍大營,而東西南三麵城仍然被賊軍緊緊圍住。我對崇恩說:“北麵的賊圍既解,為什麼不和勝帥商量,派軍隊移營到州城北麵駐紮,讓州中將北門打開以通出入呢?再者,城門外駐紮了大軍,奸細也不能混進城去。複次,就算賊軍攻破南門,我們從北門進軍支援,賊軍知道北門兵入,也一定不敢在城裏逗留。況且,我還聽說城內居住了幾十萬人,房子住不下,就搭棚子睡席子,連橋洞和廟門都沒有一點空隙,城中的柴米恐怕養活不了這麼多人。”

臨清城裏為什麼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呢?先是賊軍未到的時候,寄琴招募了十幾名武士,並大張旗鼓宣揚,以安民心。寄琴又讓他的兒子也跟隨這些武士學習拳棒,接著又招募了幾百名兵勇,派這十幾名武士負責管帶。城外的村民,還有各鎮的商賈富戶都以為州城固若金湯,於是扶老攜幼拖家帶口地遷進城來。寄琴為官清正愛民,一向深得民心,所以有很多住得較遠的人也將家產轉移到城內,有些還將老婆孩子托付給城裏的親戚,從正月到二月,湧向州城的人晝夜絡繹不絕。寄琴見民歸如市,更是下令嚴禁官員將眷屬搬出城外,以免動搖民心,又派人將四道城門都用土石填塞,再在城門上加裝鐵鏈,牢不可開,擺出了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的陣勢。雖然南門在初五日差點被賊軍攻破,但所幸得救,所以城內居民也還沒有逃離的想法。

現在,城北已無賊軍,正應該開啟北門,使內外相通,讓賊軍不敢輕舉妄動。崇恩這時已升任山東巡撫,先前的巡撫張亮基就是被勝帥彈劾才撤職充軍的。勝帥氣焰高漲,軍中的事情向來不許人插嘴,崇恩也不敢去摸他的老虎屁股,就對我說:“善將軍老奸巨猾,怎麼肯移營逼賊呢?向勝帥說了也是枉然。”我說:“我是為軍事大局著想,不僅僅是為了城中的百姓和寄琴而已。”可是無論我怎麼勸說,崇恩就是不敢進言。至於我自己,是被撤職以後留在營中白衣一名,沒有一官半職,萬事不敢出頭,擔心再招來其它的災禍。何況勝帥一向顧盼自雄,怎麼可能采納我的意見呢?至於其他人,誰不勢利,誰肯相助,我隻有沉默罷了——真是可惜了我的計謀啊!